男女主角分别是范沛裴璟的其他类型小说《女盗范沛裴璟 全集》,由网络作家“梅夏尔”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芝兰玉树图那妇人跪在堂上道,“民妇程辛氏,为小儿程俊喊冤。小儿程俊,六个月前被顺天府羁押,被冤枉杀妻并盗走秦首辅府中书画,实乃天大的冤枉。”此时王朗正坐在堂中央,裴璟与范沛分别坐在两侧,陈小刀与曾二郎站在堂下。裴璟与范沛中间虽隔着王朗,却透过余光清楚地看到范沛的身形微微一抖。——锦衣卫上下丢了一百块腰牌这样的大事,范沛虽怒不可遏,却始终沉着冷静,程俊一案究竟牵扯了什么?竟会让他不寒而栗?范沛却毫不关心那妇人究竟有何冤屈,只问,“你是如何拿到本官腰牌的,从实招来!”程辛氏极慢地将头抬起来,望着范沛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那人说了,只有等民妇将小儿的所有冤屈先说出来,民妇才能告知各位大人,范同知的腰牌如何会在民妇手上。”“你——”范沛拍案...
《女盗范沛裴璟 全集》精彩片段
芝兰玉树图
那妇人跪在堂上道,“民妇程辛氏,为小儿程俊喊冤。小儿程俊,六个月前被顺天府羁押,被冤枉杀妻并盗走秦首辅府中书画,实乃天大的冤枉。”
此时王朗正坐在堂中央,裴璟与范沛分别坐在两侧,陈小刀与曾二郎站在堂下。
裴璟与范沛中间虽隔着王朗,却透过余光清楚地看到范沛的身形微微一抖。——锦衣卫上下丢了一百块腰牌这样的大事,范沛虽怒不可遏,却始终沉着冷静,程俊一案究竟牵扯了什么?竟会让他不寒而栗?
范沛却毫不关心那妇人究竟有何冤屈,只问,“你是如何拿到本官腰牌的,从实招来!”
程辛氏极慢地将头抬起来,望着范沛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那人说了,只有等民妇将小儿的所有冤屈先说出来,民妇才能告知各位大人,范同知的腰牌如何会在民妇手上。”
“你——”范沛拍案而起。
裴璟却缓声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便听听程老太太的冤情吧。”
“是。”
程老太太虽然年纪很大,但口齿清晰,将程俊被冤一案说得井井有条。
程俊原籍山西宣府,是来京城赶考的考生,因为上一届科考未考上便留在了京城,以贩卖字画为生,一年前还娶了一位娇美的妻子名叫木芙蓉,娶妻后把母亲也接到了京城,一家三口日子过得虽然清贫,却也十分温馨。
然而有一天,秦首辅家中有人特意前来,声称看中了程俊的字,希望程俊前去抄书,给的银两十分丰厚。程俊自然喜不自胜,欣然前往。
抄书的前两天都安然无恙,然而到了第三天一早,家中却来了几名秦府的家丁,声称秦首辅丢了一幅非常重要的画,名为《芝兰玉树图》,怀疑是程俊偷了。程俊为表清白同意让几名家丁搜寻,家丁们搜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搜出来,便气呼呼地离去了。
程俊当夜气愤不已,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木芙蓉担心他的身体,便替他煮了一碗安神汤。他终于沉沉睡去,然而第二天醒来,却看到木芙蓉全身发黑躺在自己身边,显然已经气绝身亡。
有邻居证实曾听到他们二人似是为了一幅画在争吵;有药店伙计证实他曾经入店买过剧毒断肠草;于是他被判定为偷盗,又因妻子劝他归还此图而心生愤恨,下毒毒死妻子,两罪并罚,被判死刑。
此案涉及当朝首辅秦宁,众人不得不慎重几分。
王朗摸了许久胡子,终于道,“听你说来,程俊似乎也是有嫌疑的,为何你一口咬定他是冤枉的呢?”
程辛氏叩首道,“那是因为《芝兰玉树图》并不是秦首辅家的,而是前兵部尚书崔振被发配至宣府时,亲手赠给小儿的。”
公堂之上顿时一片寂然。
裴璟蓦地抬起了头,范沛则倏地握紧了双手,而王朗摸着胡子的手僵在了半空,良久之后,他才转过头用求助的眼神看着身边的裴璟,冷汗涔涔。
曾二郎一脸懵懂,却看堂上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陈小刀,却看他双目似是有些迷离,他不禁微微一愣,也不便再询问什么了,只得按下内心的疑问。
前兵部尚书崔振乃是前首辅江洵的门生,六年前江洵因叛国被斩首,全家被抄,而崔振也在两年后因私吞军饷被流放至宣府,后因不幸染上疫病而亡。而最可怕的是,坊间一直都有传言,前首辅江洵乃是被当今首辅秦宁陷害致死。
诡异的气氛持续了半晌,裴璟自然已经明白了此事可能涉及的秘辛,然而王朗向他递了眼色,他不得不将话接过来,想了片刻,便问程辛氏,“你可有证据证明,这《芝兰玉树图》的确是崔振赠给程俊的?”
程辛氏声音苍老,“此事详细情形,民妇也不甚清楚,只是听小儿提过一句,但小儿必定一清二楚。”她跪直了身子,深深一拜,“还请各位大人重新提审小儿。”
裴璟察觉到范沛身子一僵,他看了范沛一眼,道,“既然如此,看来不得不重新提审程俊了。”
程俊一案因为是顺天府尹去拿的人,案件也是在顺天府审的,并未过刑部的手,连卷宗都迟迟未交到刑部复核。
裴璟望着范沛,对手下吩咐,“去顺天府牢狱中将程俊提上来吧。”
范沛泰然自若地站起来,“连续两晚没睡,本官的确有些倦了,何况我们还要调出此案的卷宗重新审核,今日不如就到此为止吧。这妇人手上有本官的腰牌,乃是重要证人,本官这便将她带回镇抚司严加看管。”
“慢着——”裴璟果断抬手,似笑非笑,“程俊一案虽是顺天府审的,但卷宗早已调来刑部复审,范同知何不与我们一同查看?何况此案关乎锦衣卫脸面,关乎圣上脸面,更是关乎朝廷脸面,我等应该夜以继日才对,怎能懈怠?”
他一番话摆出圣上和朝廷,范沛还未来得及反驳,便听到一直没怎么开口的王朗忽然点头附和,“正是啊正是。”
裴璟吩咐人取来卷宗,又命人去顺天府牢狱中提程俊,公堂之上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裴璟押了一口茶,跟王朗小声说了句什么,王朗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程俊一案的卷宗首先被送到众人手上,王朗翻了两页,嘴角抽搐,便将卷宗递给了裴璟。
裴璟将卷宗从头看到尾,不禁皱眉——顺天府尹虽然叫张明智,办起案来却一塌糊涂,这卷宗简直写得乱七八糟、前后矛盾,居然还能结案,也太过草率了。
他看完之后将卷宗递给了范沛,谁料范沛却只扫了一眼便放下卷宗。
众人又空坐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说话,曾二郎简直站立不安,感觉公堂之上有种说不出的阴郁气息。
顺天府尹张明智先于程俊来到堂上,他对堂上众人一揖,谄媚道,“见过各位大人,听闻各位大人要重审程俊一案,此案毕竟为下官主审,所以下官特来相助。”
裴璟抱拳回礼,请张明智坐下,然后皱眉问,“张大人,程俊说案发当晚他什么声响都未曾听到,你不觉得奇怪吗?”
张明智理直气壮道,“他喝了那木芙蓉煮的安神汤,自然是什么都未听到了,何况人是他毒死的,焉知这不是他的借口?”
“如张大人所说,他当晚若是要杀人,怎么会喝木芙蓉的安神汤呢?岂非可能会影响他?若这只是他的借口,他当然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借口,为何要找这样一个拙劣的借口呢?而且还让自己的衣服上沾上了木芙蓉呕出来的血?”裴璟连连发问。
刚坐下的张明智又不服地站了起来,强辩道,“他说他喝了木芙蓉的汤,实则他未必真的喝了木芙蓉的汤,甚至那锅中的安神汤是不是木芙蓉煮的都不一定,说不定是他自己煮的呢?他下毒杀了木芙蓉,又煮了安神汤假称是木芙蓉煮的,再喝了安神汤睡过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企图蒙骗本官。”
王朗的嘴角又抽了抽。
裴璟忍不住讥讽道,“看来程俊的办法并未奏效啊。”
张明智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本官岂能如此轻易被蒙蔽。”
王朗轻咳一声,向门外看了一眼,似是无意,“这张大人都到了,怎地程俊还没有来?”
一直跪在地上的程辛氏抬头道,“那是因为——小儿并不在顺天府大牢里,而是在锦衣卫的镇抚司衙门里。”
顺天府离刑部还是比较近的,但离镇抚司就远了许多。
范沛又惊又怒,只后悔刚才为何不直接下重手打死她算了,此时只得呵斥道,“简直一派胡言!你区区一个妇人,怎能信口开河?难道你曾进过锦衣卫的诏狱亲眼见过你儿程俊吗?”
程辛氏抬头,目露清冷,“民妇自然没有本事能进得了镇抚司,但有人能进得去。此人不但进得去镇抚司衙门,有本事借了锦衣卫一百零一块腰牌,还将范同知的腰牌给了民妇,让朝廷得以重视此案,让民妇能够来顺天府衙门喊冤。”
范沛不易察觉地握紧双手,脸色阴沉地看着程辛氏。
正在此时,顺天府的两个衙役用板子将程俊抬上了堂——他整个人奄奄一息地躺在木板上,布满血的衣衫已不能分辨原本的颜色,身上散发着一股恶臭,胸前血肉模糊,左腿已经被打断,右手的两根指头亦是折断般在半空中晃荡。
程辛氏忍不住扑了过去,轻轻抚上程俊的脸,哭出声来,喊道,“俊哥儿,俊哥儿……”
程俊睁开一只眼,程辛氏才发现他另一只眼已经浮肿到无法睁开。
“娘……我不是在做梦吧?”他嘴角微微浮起一丝笑容,便晕了过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裴璟脸色阴沉,高声道,“范大人,这普通的杀人案什么时候轮到你们锦衣卫管了?你带走程俊,可有圣上手谕?”
范沛自是不会承认,冷笑一声,“久闻裴大人断案如神,最讲证据,今日一见,果真是盛名难副。裴大人单凭这妇人一面之词,难道就相信锦衣卫带走了程俊?”
裴璟冷冷道,“程俊身上所受的刑,不要说顺天府,就是刑部也不曾有这样的刑具。”他还欲再说,却听到陈小刀低沉而清晰的声音。
“大人,程俊快撑不住了。”
程俊
“是啊。”裴璟道,“但有时最不可能的事,往往就是真相。走吧,也该回刑部了。”
一行人回到刑部早已饥肠辘辘,还好王朗命人留了庆记的包子给他们。
裴璟一夜未眠又走路走了大半天,此刻倒没什么胃口,只是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就听到有人禀告程俊已经苏醒。
听闻程俊醒过来,曾二郎连忙咽下口中的包子,却因为咽得太快被噎住了,又连忙去拿手边的茶。
陈小刀慢条斯理地将包子咽下去,对他悄声道,“那杯茶是裴大人喝剩下的。”
曾二郎端着茶的手停在空中,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陈小刀瞅着他的样子便觉得十分滑稽,忍不住笑了出来。
王朗走过来道,“裴老弟,我们不妨一起去看看这个程俊吧。”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正好,我与两位大人一同前去吧。”
李长陵身穿一身蓝色官袍,撩起前襟迈进了刑部大门,身后还跟了个小厮。他声音清冷,似是寒冬里的冰一般没有丝毫温度,整个人从上到下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然而他那双眼睛却生得极为好看,总忍不住让人多望几眼。
陈小刀只稍微愣了一下便恢复如常,垂下头跟在曾二郎身后出门迎接这位新来的刑部左侍郎。
曾二郎早已在心里将他同裴璟暗自比较了几番,只觉得在这位大人周身冰冷气息的衬托下,让人吃剩饭的裴璟忽然显得亲近了很多。
裴璟和王朗作揖道,“李大人。”
李长陵还礼,淡淡道,“想必二人大人已知圣上已下了旨意将我暂调往刑部负责这桩案子。”
“自然。”裴璟按住了想立刻去看程俊的李长陵,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程俊刚刚转醒,总要喝一点水、吃一点粥,我们现在过去定然影响他,不妨等一等再过去吧。”一边说,一边伸手将李长陵请入堂内。
李长陵扫了裴璟一眼,迈步进来,看也不看其他人,跟王朗要了程俊一案的卷宗,一言不发地看了起来。
他看卷宗的时候,蒙怀也到了刑部。李长陵看到蒙怀进来,连礼都未行,慢慢地翻完了卷宗,才恍然如同刚看到蒙怀一般,“蒙大人,下官看卷宗看得入迷,失礼了。”
蒙怀面上看不出表情,“不敢。”
裴璟开口缓和气氛,“李大人既然看完了卷宗,不知对程俊一案怎么看?”
李长陵似笑非笑将卷宗合起来,“诸位大人昨日已将卷宗看完了吧?不知诸位大人如何看待此案?”
他轻而易举地将问题抛了回去,其他人却不能轻而易举地回答。
众人沉默片刻,李长陵颇为不屑地将卷宗扔回给王朗,“既然诸位大人对此案都暂时没什么看法,我们还是趁早去见一见程俊吧,否则若不能尽快破案,岂非——有负圣恩。”说完用余光扫了裴璟一眼,便走了出去,对门口的衙役命令道,“带路,本官要去见程俊”。
王朗轻轻在裴璟耳边道,“只怕来者不善。”
裴璟缓缓道,“兵来将挡。”
蒙怀轻叹道,“小心应付吧。”
众人来到程俊房里时,程母手里正捧着一碗粥,一口一口慢慢地往程俊嘴里送,衙役介绍完几位大人的官职也没见程母和程俊抬头看众人一眼。
蒙怀有些尴尬道,“本官与几位同僚前来是想亲口问一问程俊此案的情况,不知他可否能言?”
亲眼看到儿子被折腾成这样,程辛氏心中自然怒不可遏,便冷冷道,“再着急的事,也得等小儿把这一口粥喝完,不然他哪里有力气应对诸位大人的审问?”
裴璟倒没说话,只是气定神闲地站着观察程俊——他比昨日有了些精神,脸色也好了一些,只是整个人上下仍有一种有气无力之感。
他身上多处均被包扎起来,左眼被敷上药,绷带盖住左眼从脖子底下一直缠到脑后打了结,只露出一只右眼,右手被裹得如同粽子一般,胸前也是里三层外三层被缠得有些散乱,唯有腿上那一处包扎得尤为平整,连打的结都不曾看到。
李长陵盯着程俊喝了几口粥,忽地一笑,起身要走,“看来倒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程小哥这样受了委屈的人都不急着翻案,我们急什么?程小哥只管慢慢喝,养几天身体,养好了再说不迟。”
言罢便抬脚出了门,对着跟随他的小厮宋章吩咐,“请几位大人出来,免得扰了程小哥静养。”
众人对望一眼,程辛氏端着粥的手抖起来,瓷勺与碗碰得叮当作响,程俊扶住母亲的手,急迫道,“请诸位大人留步,草民无法起身行礼,还望诸位大人恕罪。”
蒙怀温声道,“本官知你受了大刑,可还能坚持?”
程俊用力点了点头。
李长陵似是冷笑一声,反身回头随意挑了把椅子坐下,冷淡道,“说。”
程俊心中有气,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倚在床上,平和道,“草民并未杀妻,亦未曾偷窃秦首辅家中的《芝兰玉树图》,还望诸位大人明察。”
程俊并未像众人预料的那样喊冤,也未曾情绪波动,只是缓缓接着开口道,“若是草民知道那幅画会带来如此祸事,便是死——草民也不会从崔大人手中将画接过来。”
裴璟道,“你说的画,就是本案中那幅《芝兰玉树图》?”
程俊点头,“草民这半年在狱中左思右想,想来那画中定是藏了什么秘密,所以才让草民惹上了如此杀身之祸。秦首辅……”
他顿了一顿,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哀伤,“草民宁可自己死,也绝不会伤芙蓉分毫,更不可能杀她。她的死——”他微闭双眼,声音冷了几分,“与这幅画脱不了干系。”
“这所有的事,只怕从请我去首辅家中抄书起,便是一个圈套。”
“四年前,我正要上京赶考,途经宣府时,遇到了前兵部尚书崔振。他那时已是戴罪之身,被流放至宣府,我们在一个路边的茶摊相遇。
“他同我搭了两句话,我看他是被押解的罪犯,自然不敢回话,他也并不在意,只是认真看着手里的书,喝完茶临走前又悄悄问我,‘小哥可是上京赶考?’
“我不敢回答他,他又道,‘小哥不必紧张,只是我被流放至此,不知多久才能见小儿一面。这几日我悄悄为小儿画了一幅画,小哥若是要去京城,可否顺路替在下捎去?这里还有些辛苦费,劳烦小哥了。’
“他递给我半吊铜钱,我这才抬头看他一眼,只见他满脸风霜,眼里尽是乞求之色。我一时于心不忍,便问,‘银钱就不必了,只是顺路而已,不知画在哪里?’我看他身无长物、孑然一身,不像是身上有画的样子,谁知他竟将手中的书递给了我说,‘画都在书里了。’”
裴璟诧异道,“在书里?”
程俊道,“我也未曾想到,他将一幅画分割成了十二块贴在书页中,然后将书递给了我,请我务必将此画送给他京城中的儿子。可我到了京城才知道,他并没有什么儿子,只有两个远嫁的女儿罢了。此事有些蹊跷,但因我即将考试,也未曾深究,只是一门心思读书。
“后来考试之时恰逢伤寒,又遇大雨,虽然我无缘那次科考,却遇到了我的妻子,也算是上天垂怜。后来我们夫妻二人将母亲接到了京中,日子过得十分和美,直至有一天,秦首辅的总管派人寻草民上门抄书。
“一开始草民并未发觉有异样,只是后来第二天,秦总管忽然出现问草民可否见过客房中的一幅画叫《芝兰玉树图》,草民自然未曾见过,只是觉得名字有些耳熟,回到家中反复思考,终于想起来似是几年前崔振给我的那幅画。草民立刻去找,那本书还在,里面贴的画却不翼而飞。后来的事情……与卷宗所述无异,诸位大人想必都知晓了。”
“草民并不知道这幅画里有什么,也不知道秦首辅为何想要这幅画。”程俊缓缓道,“草民如今已然如同残废,只想平安过完下半生,还望各位大人为草民做主。”
裴璟反复思量他的话,却听到李长陵不重不轻道,“简直一派胡言。”
王朗不觉问,“李大人何出此言?”
李长陵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对方只是一只可以任由他碾碎的蚂蚁,“这《芝兰玉树图》明明是秦首辅家中之物,怎么会在前兵部尚书崔振的手里?你偷了东西不思悔改,竟还编出这等故事来污蔑当朝首辅,该当何罪?”
裴璟看着李长陵道,“如此说来,李大人见过此画?”
“这是自然。”李长陵似是恍惚了一瞬,接着道,“此画乃是前首辅江洵执笔。当年前家父与当时还是礼部侍郎的秦首辅一起去拜访当时的江首辅,江洵向来擅长书画,当日秦首辅见到他家中挂的这幅画便爱不释手,于是江洵便将此画送给秦首辅了。”
顿了顿,他又道,“江洵自是叛贼,然而秦首辅念着当年同朝为官之谊并未为难他的家人,亦欣赏他的书画,所以便一直将此画挂在客房中,一直到程俊前来抄书的第二日,那画都还在客房中挂着。”
曾二郎听得一头雾水,下意识地想询问陈小刀,却看她站着一动不动,表情十分冷漠。
程俊想要开口争论,裴璟重重地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制止了他,然后道,“即便程俊真的盗窃,也罪不至死。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楚究竟是谁毒杀了木芙蓉。”
“但是芙蓉之死,与此画脱不了……”程俊话没说完,裴璟又重重地推了一下他肩膀,转头看着他笑道,“只怕你将此事想得过于复杂了,这两件事想来,也许并没有什么联系呢?”
“大人!”程俊一下子推开裴璟,从床上挣扎着起身,高声道,“草民的妻子何其无辜,请各位大人还草民的妻子一个公道!”
口供
范沛愣了一瞬,随即笑道,“能跟着大人学习,是他们的福气。”
裴璟又看了陈小刀一眼,走到她身前半尺处,道,“看陈校尉的身形,可是南方人吗?”
陈小刀感觉自己的身高遭到了暗戳戳的嘲讽,她直直抬起头想要反驳,却感觉裴璟同自己离得有点近,自己抬起头只能看到他削瘦的下巴。她不得不生生忍住,却听到曾二郎呵呵一笑,“大人说得没错,她的确是徽州人。”
裴璟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方才起身出门,望着门外的天色,叹息道,“只怕风雪将至啊……”
范沛等他们走远,才阴恻恻开口,“你们二人务必盯紧裴璟,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过来汇报,知道吗?”
曾二郎尚在发愣,陈小刀已经拱手道,“是,小的遵命。”
回家的路上,曾二郎推了推陈小刀,“你说范同知的腰牌会在哪里?”
陈小刀摇头,“不知道。”
曾二郎羡慕道,“你还是比我细心,居然一眼就看出范同知的腰牌不在这堆腰牌里,办案这么久,我还是不如你啊……”
陈小刀笑道,“我只是想先把同知的腰牌还给他讨个好罢了,可是却一直没找到。”
曾二郎冷哼一声,忽然伸出双手,道,“下雪了?”他回想起方才裴璟说的话,“不过这个裴侍郎也的确有两把刷子,我们今早一同前去刑部衙门,我怎么就没注意到钉入牌匾的是弓箭而不是木钉?他连丝线这么细微的事情都能留意到,真是有点……娘里娘气。”
陈小刀噗嗤一声,“你之前还总说我像个娘们,现在又说裴大人,你怎么看谁都娘里娘气?”
“不过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曾二郎思索道,“这个裴大人,似乎对你格外关注。”
连曾二郎都发现了。
陈小刀一笑,“有么?”
“当然有。”曾二郎忿忿不平,“他问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案情也就罢了,他竟然还问你是不是南方人,你是不是南方人跟案情有什么关系?难道他看上你了?”曾二郎看了一眼陈小刀的容貌,“这不可能吧?”
“曾二哥,人家只是问了我是不是南方人,你至于么?”陈小刀打断他的胡说八道,拿起腰间的酒囊喝了一口,换了话题,“这雪越来越大,不知明日是何情形。”
果然曾二郎好奇道,“你的酒囊不是空了吗?什么时候打的酒?”
“我在衙门后厨偷偷灌了点儿……”陈小刀突然停住脚步,望着前方,面露不忍。曾二郎顺着她目光看去,原来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身形佝偻地在雪中担着一担东西艰难地靠墙走着。
曾二郎立刻走过去,“老人家,你家住哪里啊?我们送您回去吧。”
老婆婆却谢过他好意,执着地摇头道,“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走回去。”
“你看天色已晚,又下着大雪,不如我帮您把东西背回去吧。”
“多谢这位小哥好意。”老婆婆却侧了侧身,避过他的手,“只是你帮得了我一次,却帮不了我下一次,人啊,最终还是要靠自己。我尚有几分力气,就不劳烦小哥了。”说完便一步一步扶着墙慢慢地走了。
曾二郎无言以对,却又心生敬佩,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远,却看到一言不发的陈小刀直接追过去伸手将老人肩上的扁担背了过来。
“我来帮你,”陈小刀低声,“能帮得了一次也是好的,起码今日您可以轻松一些。”
老婆婆震惊道,“是你……”
曾二郎也追了上来,打着笑脸,“是啊是啊,帮得一次是一次嘛。您别看她瘦小,力气比我还大呢。嘿嘿。”
陈小刀一手扶住扁担,一手握住老婆婆的手,“而且京城也不会每天都像今晚,是个风雪之夜。”
老婆婆似乎全身震颤了一下,用冰凉的手紧紧回握住陈小刀的,“如此……多谢这位小哥了。”
二人转了三条街将老婆婆送回家,临别时,曾二郎特意替老婆婆拍了拍身上的雪。
送走老婆婆后,曾二郎道,“陈小刀,想不到你还挺会说服人的。”
陈小刀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于心不忍罢了,咱们快回家休息吧曾二哥,明日还要早点去镇抚司。”
曾二郎答应一声,刚一转头,却借着幽微的雪光看到地上有一根黑色的线头,他惊道,“这是什么?”
他刚想去捡,只感觉周围忽然有一阵冷风拂过,再去看时,那个黑色线头竟然消失不见了。
曾二郎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我刚才明明看见……”
陈小刀跃了一步走过来,“你看见什么了?”
曾二郎拽着她衣袖急道,“一个很短的黑丝线,刚才明明就在地上,跟串着腰牌的黑丝线看起来很像!”
陈小刀打了个哈欠,照例甩开他的手,“哪有啊曾二哥,别是你眼花了吧。”
曾二郎喃喃道,“怎么会呢……我明明看到了的。”
陈小刀道,“不会吧,这么黑哪里看得到?你是太想破案都出现幻觉了吧?”
曾二郎摸了摸脑袋,回去的路上念叨了一路,“怎么会找不到了呢?”
回到家里,陈小刀从袖中掏出那跟极短的黑丝线,拿出火折子慢慢燃尽了。
还好她反应得够快,否则只怕那个老婆婆今晚便要露馅儿了。那个黑色线头是她当初串腰牌的时候挂上去的,后来范沛这块腰牌并没有被串进去而是给了老婆婆,想必老婆婆把腰牌随身携带着,所以才会不慎把线头掉了出来。
替父亲伸冤这件事已经筹谋了这么久,绝不能有分毫差错。
明天,还有好戏要上场。
大雪下了一夜,积了半尺高。第二天天还未亮,陈小刀与曾二郎便冒雪早早到了镇抚司,没想到镇抚司里已经人满为患。
院落中站着锦衣卫,其他房间里则是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中所有七品以上的官员,他们两人为一组,对丢了腰牌的锦衣卫挨个进行盘问。
陈小刀和曾二郎的口供是裴璟亲口问的。
裴璟先问了曾二郎那晚的情况,命人录下口供后又传了陈小刀进来。
虽然裴璟装得十分漫不经心,不过向陈小刀的手多看了一眼而已,她却一下子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裴璟对她那双手的格外关注。
陈小刀面上并无任何异样,行过礼后,便听到裴璟问,“不知陈校尉上元节当晚在哪里?”
陈小刀平静地开口道,“那晚因为曾二哥的夫人母亲生了病,曾二哥夫人回了娘家,所以小人跟曾二哥一起出门观灯去了。”
裴璟问,“就只是观灯?可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陈小刀笑了一下,道,“也没什么,只是救了个书生,教训了一个无赖而已。”
“那晚小人与曾二哥出门观灯,恰好遇见董赖讹一个外地书生偷了他的银子。董赖是京城出了名的泼皮,他仗着有位表叔在秦首辅的账房底下当差,平日里行事便有些肆无忌惮,故意将钱袋掉落,待有人捡到便说钱袋里少了银子,定要对方归还自己的银两。
“因他有两下拳脚功夫,又与首辅门下有些牵扯,所以甚少有官差愿意管他的闲事。那晚我实在看不过去,便出手帮了那书生一把。”
裴璟微笑着问道,“陈校尉是如何帮那书生的?”
陈小刀道,“小人出去搜了那书生的身,证明他的确没有偷董赖的银子。后来董赖有些慌乱,不慎掉出了怀中的银两,围观的百姓们这才发现自己的钱袋竟全都被董赖偷走,一时气愤,还围着董赖教训了一番。”
裴璟目光低垂,看了她一眼,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问,“后来呢?”
“后来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小人跟曾二哥观完灯后便各自回家睡觉了,到家的时候大约是亥时三刻。”陈小刀声音不疾不徐。
裴璟低低“嗯”了一声,又问,“陈校尉可会写字?”
陈小刀道,“小人认得几个字,但小人的字写得丑,见不得人的。”
裴璟递给她一张纸,“无妨,就写你的名字吧。”
陈小刀只得起身,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陈小刀”三个字。
裴璟低头看了眼她写的毫无章法的字,点头道,“辛苦陈校尉,你可以出去了。”
待陈小刀出门后,裴璟命人拿来刚才记下的陈小刀的口供,与曾二郎的口供进行了一番比对,微微皱了眉。
曾二郎的口供里什么都说,连两个人买了几碗臭豆腐,买臭豆腐时跟人发生了口角这种小事都描述得绘声绘色;而陈小刀虽然没有撒谎,但却把事情经过说的极为简单。
裴璟拿着陈小刀的口供来回看了几遍,又想起了上元节当晚的事。
陈小刀和曾二郎不知道,他们两人替那书生解围时,他恰好就在人群中,围观了整个经过。
那晚他带着小厮裴荣上街观灯,恰好看到董赖污蔑那个书生偷了他的钱。
董赖拉着一个书生模样约莫十六岁上下的少年调笑道,“连爷的钱你都敢拿,你也不看看爷姓什么?”
那书生忿忿不平道,“明明是我看你掉了银子,好心好意捡起来还给你,你凭什么说我拿了你的银子?”
董赖叫道,“我钱袋里本有二十两银子,如今却少了十两,只有你碰过爷的钱袋,不是你拿的是谁拿的?”
书生据理力争,“我若真是拿了你的银子,为何不全拿走,却还要还你十两?岂非多此一举吗?”
围观人群终于有人发出声音,“对啊,对啊。”
“为什么不全拿?”
“看这位小兄弟也是个读书人,应该不会做出偷别人银两之事吧。”
董赖声音洪亮如钟,“书生奸诈,一般人自然不会将银子还回来。但书生自诩读了几本书便自作聪明,认为只要还回一部分银两便一定不会被怀疑,但小爷我却不是一般人,一眼便看穿了他的阴谋诡计。”
书生咬牙切齿道,“简直一派胡言!”
董赖一下子将书生拎起来,“你今天若不还爷这十两银子,就休想离开!”
裴璟正想出手的时候,陈小刀忽然出来替那书生作证了。
虽然隔着人群,但裴璟这个角度刚好清清楚楚地看到陈小刀的手极快地往董赖怀中塞了什么东西,速度快到现场的人竟毫无察觉,若非他自小有一个以变戏法为生的叔叔曾经在他面前表演过,他也完全不会注意到。
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校尉,居然有着如此之快的手法。
这难道不奇怪吗?
相约
裴璟伸手去扶程俊,“你放心,本官和几位大人一定尽力。”又小声对他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长陵对木芙蓉之死没什么兴趣,便道,“既然如此,木芙蓉之死就请裴大人查探吧。听说范同知特意调了两个锦衣卫来帮裴大人的忙,想来裴大人定能早日破案。”
他的眼神从两个锦衣卫身上扫过,然后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慢慢道,“那么——程老夫人如今可以说说,范同知的腰牌,为何会在你那里了吧?”
程辛氏听到了裴璟的话,对他很有好感,她下意识地看了裴璟一眼,看他对自己点头,便道,“是那人给我的。”
“说清楚。”李长陵冷冷,“谁给你的?”
“民妇不清楚他的相貌。”程辛氏道,“只是几日前的夜里,那人来到了民妇家中。”
***
黑暗中,那个声音问她。
“你可想替你的儿子翻案吗?”
咣当一声一块象牙腰牌滚到了地上,落在她眼前。
“明日清晨,去敲顺天府的登闻鼓,带着这块腰牌。”那人声音冷淡,“你的儿子程俊已经被挪进镇抚司衙门了,再晚一日,性命不保。”
***
“那人只说了这几句话便离开了。”程辛氏道,“他在深夜前来,整个人仿佛浮在空中,民妇看不清他的脸。来去之间,仿佛鬼魅一般,悄无声息。民妇本想多问他几句话,然而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不见了。”
李长陵“呵”了一声,“这么说是毫无线索了?”又缓步走到程俊身前,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慢慢地问,“画在哪儿?”
程俊昂着头,眼里闪出一丝困惑,“草民的确不知。”
李长陵打量他半晌,方才慢慢放开了他,道,“程举人还是好好想一想,万一想起来了呢?”他又问,“那本书呢?”
程俊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压力袭来,他道,“我入狱之时,那本书还在家中,是《孙子兵法》。”
李长陵点了点头,命人去取,沉吟片刻,忽然又问,“你可认识教坊司的清音姑娘?”
曾二郎下意识向陈小刀看去,陈小刀还算镇定,却听蒙怀狐疑道,“此事与清音姑娘有什么关系?”
“蒙大人怎么知道没有关系?”李长陵冷笑道,“《芝兰玉树图》乃是清音的父亲江洵所画,说不定是清音思念亡父之作,想方设法命人去偷的呢?比方说——一个愿意为他去死的知音。”
“你……”蒙怀气道,“此事岂能妄加猜测?”
李长陵却丝毫不理会蒙怀,只是盯着程俊,程俊面色微微有些发白,道,“我是与清音姑娘远远地见过一面,却是因为芙蓉她曾经替清音姑娘绣过几次东西,我本人并未与她说过话,更不曾听她提起过《芝兰玉树图》。”他抬起头,“若非听李大人所言,草民还不知道这画竟是前首辅江洵所画。”
李长陵轻蔑一笑,“是与不是,本官自会查明。”他转头吩咐,“派人传清音过来。”
清音徐徐到来时,已是午时。
众人看她穿了一袭鹅黄色襦裙,轻盈地走进来同诸位大人见礼,身后还跟了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裴璟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清音姑娘,不觉多看了几眼。她略施粉黛,双目如秋水一般,全是上下仍有一种高雅的气质,令人不敢亵渎。
蒙怀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忍看。
李长陵目光里看不出情愫,命她起身之后,极为冷淡地指着程俊问,“你可认识他?”
清音抬头看着程俊许久,慢慢摇头,“奴家不认识。”
“喔?你可看清楚了,你确定?”
清音又看了程俊几眼,“奴家的确……认不出来他。”
程俊被包裹成这个模样,就算真的见过,一时之间也未必能认出来。
李长陵又问,“那么你可认识他的妻子木芙蓉?”
清音心头一震,想起了李长陵昨夜与自己说的话,却皱眉思索道,“似乎有些印象。”她边想便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手帕一角绣着一大朵美艳的芙蓉花,“是不是芙蓉花绣得十分了得的那位姐姐?”
程俊踉跄着由人扶着走到清音面前想要去接那方手帕,李长陵却起身拦在他面前,将那方手帕从清音手中接过来递给程俊,“你看清楚了?”
程俊眼中似是有眼泪,“是,这是草民的妻子绣的——这世上只有她绣得出这样好看的芙蓉花。”
裴璟凑过去,闻到手帕上传来的极淡香气,那手帕上的芙蓉花栩栩如生,仿佛真的一般。
李长陵又问清音,“你可知道木芙蓉死了?”
清音有些紧张道,“自是知晓。本来她那里还有奴家一些活计,谁知却忽然遭遇不测……听闻是她的丈夫毒杀了她。”
李长陵看着她的表情,“你似乎不信?”
清音低头道,“奴家不敢,只是听闻二人夫妻感情甚好有所诧异罢了。但想来——”她慢慢地抬了头,盯着李长陵,“人心难测,这世上又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呢?”
她话有所指,又当着众人的面幽幽地看着李长陵,堂上众人的目光不觉都看向了李长陵,李长陵却只是皱眉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换了话题道,“你可还记得你父亲画的《芝兰玉树图》?那幅画最后去了哪里?”
清音回忆半晌,摇头道,“奴家不记得了,父亲字画甚多,大多都在抄家的时候被抄走了。”
说话间她抽空看了陈小刀一眼,但也不敢把目光过多地停留在她身上。
时值中午,李长陵家里的小厮拎了个食盒进来道,“这是夫人今日特意下厨熬的,还请大人趁热用。”
李长陵“嗯”了一声,吩咐小厮拿几个碗分给众人一起喝,对清音道,“打扰清音姑娘了。”他随手指了陈小刀,“你送清音姑娘回去。”
曾二郎看陈小刀跟在清音身后走了出去,生怕别人注意到陈小刀和清音的关系,便高声赞道,“想不到今日竟能喝到首辅千金熬制的汤,真是三生有幸啊。”
他赞叹的话刚说完,就看到李长陵手中端着的汤骤然放下,吓得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顿时闭嘴。却看到李长陵似是失神一般蓦地起身追了出去,喊了一声,“清音。”
陈小刀脚步一停。
清音转过头,面带微笑,往前走了几步,下意识挡住了身后的陈小刀,心却跳得厉害,“李大人。”
李长陵的目光却越过她落在陈小刀身上,他定定看了她半晌,清音笑着问,“李大人可还有吩咐?”
陈小刀拉了拉清音的衣袖,轻声道,“不必了。”她与他太熟悉,只是对视一眼,她便知道他已认出了自己——虽然她不确定他是如何认出自己的。
李长陵僵着身子站了片刻,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她道,“好好送清音姑娘回去。”
陈小刀道,“是。”
李长陵道,“清音。”
他虽然看着清音,目光却盯着陈小刀一动不动,“今晚我去找你,你若是敢不在——”
清音看他面色不豫,声音更是冷到了极致,陈小刀一笑,低声道,“恭候大驾。”
说完便拉着清音转身走了。
曾二郎提心吊胆地望着走回来沉着脸的李长陵,立刻低头喝了口汤,一转头果然看到裴璟若有所思地盯着李长陵,而王朗则小声八卦道,“你们听到刚才李大人的话了吗?他……咳咳,本官好像没太听清楚,你们说他是不是想纳清音姑娘做小?能娶得两位首辅千金,这李侍郎艳福不浅啊。”
蒙怀冷声,“给我闭嘴。”
陈小刀将清音送上轿,清音对她道,“你今晚若是不想来就算了,他虽撂了狠话,但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陈小刀恍惚了一瞬,微笑道,“早晚要见的,有些事也的确需要了结。你路上小心点。”
她望着清音的轿子消失在长街,摸起酒囊喝了几口转身想要回去,便看到裴璟和曾二郎恰好都站在门口。她讪讪地笑了一声,“裴大人。”
裴璟“嗯”了一声,“药铺千金堂的伙计周保指认程俊买‘断肠草’,他乃是此案重要人证,我们正打算去千金堂查探一番,陈校尉一起吧。”
陈小刀低头答应,跟在裴璟身旁不慌不忙地走着。裴璟用余光看着他,想起方才李长陵的态度,不觉问,“方才李大人追出去说了什么话?本官在堂上倒是听得不大清楚。”
陈小刀淡淡道,“他说今晚要去拜访清音姑娘,似乎有些关于案子的事想询问。”
裴璟蹙眉,“陈校尉不觉得方才李大人的行为有些奇怪吗?”
陈小刀点头,“是有点奇怪,看样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
裴璟微笑看着她,点头道,“的确很像。”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千金堂的门口,掌柜今日却不在,只剩了两个伙计在药铺。听闻来的是刑部侍郎和两个锦衣卫,又是端茶递水,又是要上点心,十分殷勤。
曾二郎看裴璟在盘问那两个伙计,就拉了拉陈小刀的衣袖,道,“李大人方才好像跟你说话了?跟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威胁你了?他要对清音姑娘做什么?”
陈小刀道,“你一下子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哪一个?”
曾二郎忿忿不平道,“他已经娶了首辅千金,难道还对清音姑娘念念不忘?他本来也还正常,自从小刀你要送清音姑娘回去开始,他目光就火辣辣地盯着你看——”
他“哎呀”一声,“他一定是知道你心仪清音姑娘的事了!不对啊,他要是知道的话没理由指你送清音姑娘回去啊。难道他——有意撮合你们?”
陈小刀冷冷道,“给我闭嘴。”
暗杀
裴璟对那两个伙计道,“两位小哥不必忙了,我们是来找周保的,他可在?”这周保乃是千金堂的伙计,正是他指认了程俊买断肠草一事。
那两个伙计互相对望一眼,其中一个笑道,“裴大人,这周保早不来铺子了,他似是有个远房表姐给了他一笔钱,但这人吧,没拿过那么多钱,不晓得该怎么花,被人勾得去赌博了,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到处躲呢,哪里敢到铺子里来。”
裴璟温声道,“你们可知道周保家住哪里吗?或者去哪里可以找到他?”
伙计道,“他连药铺都不肯来,哪里敢回家。他家在宣南坊的三条胡同,不过他去六爻赌坊的可能性还大一些。”
三人从药铺出来都觉得有些饿,便随意挑了个面摊坐下要了三碗素面,裴璟拿出手帕将凳子擦了又擦,又将桌面反复擦拭几次,跟小二要了热水烫了筷子,方才挑起一筷子面送入口中,而陈小刀和曾二郎已然吃了小半碗。
裴璟看陈小刀只吃了不到一半,便将剩下的面推给曾二郎,曾二郎毫不客气地将她碗里的面倒入自己碗里,一副极为习惯的模样,冲裴璟笑笑,“她饭量向来小。”
裴璟心中浮起一丝说不出的感觉,将碗里的素面吃了一大半,剩下的也推给曾二郎,温声道,“可能是因为刚才喝了李大人家里送来的汤,本官竟然也吃不了了,剩下的便请曾校尉代劳吧。”
曾二郎“噗”地一声差点将碗里的面吐出来,愁眉苦脸道,“这……小人也……”他望着裴璟不豫的眼神,只好将裴璟碗里的面也倒入自己碗中。
裴璟满意地点头,“曾校尉慢慢吃,我先跟陈校尉去六爻赌坊查探。”
“啊?”曾二郎嘴里叼着面吼了一声。
裴璟不由分说拽着陈小刀往六爻赌场走去,问道,“陈校尉可会赌博么?”
“玩过几次。”陈小刀状似随意道,“略懂。”
裴璟点头,“那本官就放心了。”
他是正经的读书出身,哪里来过赌场这种地方。是以一进去整个人便有种格格不入的别扭之感,他只好站在陈小刀身后,看陈小刀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跟人打听,“我找周保。”
“在那边在那边。”有人高声嚷着,“咦,方才还在那边的,难道是走了?”
陈小刀立刻往外走,裴璟跟着他在人群噪音中穿梭,陈小刀似是察觉到了裴璟的不适,拽住了他的衣袖,将他拖出了赌坊。
裴璟长吁一口气,喘息道,“让陈校尉见笑了,裴某实在没来过这种地方。”
粗鄙的人围成几团,高声叫嚷着,有嗑瓜子花生的,有拿着茶壶酒囊往自己嘴里灌的,有抱着女子的,更有甚者直接脱了上衣咆哮。
陈小刀微微一笑,“小人明白。其实大人实在不必委屈自己来这种地方……”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到有人高喊,“周保,你给我站住。”
周保光着膀子向陈小刀和裴璟冲过来,陈小刀微微闪身一伸脚,周保便摔在了裴璟身上。陈小刀向着来人亮出腰牌,“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追着周保的领头人原是董赖。董赖看到陈小刀,恨恨道,“又是你?”
陈小刀挑眉,“怎么?董大爷又丢了银子不成?”
董赖气道,“他是真欠了我银子,我借了他一百两银子,如今期限已过,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官司就是打到刑部,他也得还我银子。”
周保“呸”了一声,叫道,“谁欠了你一百两?我只借了你十两银子,如今三月未到,怎么就滚成了一百两,你这是高利贷!”
陈小刀对董赖道,“你们的账我不管,如今有桩案子需要周保作证,待此案结束,他欠你十两也好,一百两也好,都是你们二人的事。”
董赖不甘心道,“算你今天走运,别让我再碰见你!”边说边带人气冲冲地走了。
陈小刀看着周保目光凌厉,“你是周保?”
周保嘿嘿点头笑道,“正是小人。”
陈小刀将外衣脱下来扔给他,“穿上,像什么样子。”
周保唯唯诺诺地应了,将陈小刀的外套披在身上,“不知二位大人,找小人何事?”
陈小刀指着裴璟,“这位是刑部右侍郎裴璟裴大人。”
周保立刻跪下行礼,裴璟免了他的礼,温和道,“你可还记得程俊?”
周保眼珠一转,“记得,小人当然记得——就是去年六月初二来药铺买断肠草的那位公子。”
“喔?”裴璟诧异道,“你竟记得如此清楚吗?”
周保叹了一声,“能不清楚吗?顺天府派人来来回回问了六七遍,镇抚司衙门后来又来来回回问了七八遍,现在又轮到刑部来问,你说我不记清楚点儿行吗?”
裴璟问,“那你可记得……”
“他穿了一身洗得浆白的深衣,面色似乎有些紧张,买完了断肠草就匆匆忙忙走了。我之所以能记得他,是因为他钱袋掉了,那钱带上绣了一大朵芙蓉花。”
周保极为熟稔地回答道,“我求求你们,你们再来几个人我也是这样说,小人亲眼所见就是这样,还要问多少次啊?”
“大胆!”陈小刀喝道,“官府办案,岂容你抱怨?”
“是是是。”周保一下子老实起来,嘿嘿笑道,“小人这不是……实在被问了太多遍了嘛。”
裴璟打量着他,温和道,“你确定你没有看错吗?”
周保肯定道,“当然没有,小人可以保证。”
裴璟微笑道,“可我怎么听说,程俊的钱袋上绣的并不是芙蓉花,而是芍药。”
“芍药?”周保一愣,“是芍药吗?”
裴璟道,“是芍药,因为他的妻子就叫芍药。”
周保挠了挠头,一时竟也拿不定主意,纠结道,“他妻子叫芍药吗?不是叫芙蓉吗?难道我记错了?”
裴璟面色一沉,喝到,“大胆周保,竟敢在公堂之上作伪证,你可知该当何罪?”
周保紧张地嘿嘿笑了两声,“大人哪里话,小人怎么敢?”一边说一边退后两步,将身上的衣服向二人一扔,拔腿便跑。
陈小刀和裴璟便一起去追。
周保哪里跑得过陈小刀,无非是陈小刀顾忌裴璟,不敢跑太快让了他两条街,待一个胡同转角处看不到裴璟的身影时,陈小刀一跃而起飘到了周保的面前。
周保回身便向另外一个方向跑去,跑了几步便看到陈小刀又到了他面前,来回几次之后,周保气喘吁吁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陈小刀阴沉一笑,一脚将他踢倒,抽出腰间的刀对着他的脖子,“给我走。”
周保缓缓起身,远处裴璟才小跑着赶到,“有劳陈校尉。”
陈小刀收起刀,找了根绳子将周保的两只手拴住,裴璟又含笑问周保,“你跑什么?”
周保被他笑得瘆得慌,只好叫道,“大人,冤枉啊大人。”他眼珠转来转去,“小人记不清那钱袋上究竟是芙蓉还是芍药了,但那程俊铁定来过药铺没错啊。”
裴璟于是又问道,“那你——到底在跑什么?”
周保被他一噎,裴璟面朝他微笑道,“说罢,是谁派你污蔑程俊的?”
“没有啊大人,冤枉啊大人。”周保一边叫一边往胡同外看,似是还在想法子逃走。
裴璟指了指身旁的陈小刀沉了脸,“你知道锦衣卫的诏狱吗?你若再不说实话,这位锦衣卫大人便让你领教一下什么是真正的诏狱。”
陈小刀抽出刀在他膀子上轻轻划了一下,周保顿时叫得如同杀猪一般,“不要啊,我说、我说。”
他喘息道,“是……是……”他突然扭头看着巷口一侧,惊惧道,“有人来了!”
裴璟含笑道,“你这招是我玩剩下的了。”
陈小刀却是真的听到了脚步声,他侧头便看到一个黑衣人提着刀向裴璟冲过来。
“小心!”
陈小刀高喝一声伸手去拉裴璟。
周保登时撒腿便跑。
眼前劈头迎来一把刀,裴璟办案多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如此清晰地受到威胁。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挡,却感觉到一个柔软有力的手蓦地拉住自己向后一扯,他整个人的身子都贴着陈小刀的,鼻间传来她身上混杂着极淡的香气与轻微的酒气,四目相对之际,他竟心跳得快了一拍,只知道扶住她的肩膀。
陈小刀一手护着裴璟,另一只手持刀向对方攻去,对方并不恋战,后退几步跃上屋顶消失不见了。
陈小刀怕对方是冲着裴璟而来,也不敢追,一回头看到裴璟的手上一道鲜红的刀伤,血液不停地涌出,她立刻从袖中掏出手帕摁住他的伤口,又从腰间掏出一瓶金疮药替他敷上,道,“这几天不可碰水。”
裴璟看着她替自己包扎的手,恍惚了一瞬,抬眼打量陈小刀片刻,道,“裴某谨记,多谢陈校尉。”
陈小刀包扎得极为工整,她似是将手帕翻折起来护在裴璟的伤口,随后将几个角折入手帕中,并没有打结,却十分结实。
裴璟用力晃了晃自己的手,看手帕丝毫没有要掉的意思,不禁望着她微笑道,“陈校尉真是生了一双巧手,这次多亏陈校尉。”
陈小刀道,“大人客气,我们在外磕碰惯了,难免受伤,这只是小意思罢了。”
裴璟点头一笑,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手,语气颇为惋惜道,“可惜让周保跑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