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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山月秋蘅薛寒

冬天的柳叶 著

女频言情连载

老夫人盯着永清伯嘴角的油光:“那伯爷还用晚饭吗?”永清伯摆手:“不了,吃了好几个胡饼,吃撑了。”老夫人:“……”不孝的死丫头!嘴馋的老东西!被老夫人怨念的秋蘅等到夜深,熟练翻过了院墙。对这座都城,随着一个个白日或夜晚的探索,她越来越熟悉了。袁成海出身东南,父母妻儿都生活在老家,京城这边只有一处宅子,是他回京时小住的地方,平时住着两个美妾。秋蘅去袁宅探过,那时袁成海还没回京。此时夜色笼罩下,墨门高墙的袁宅静悄悄的,不知是袁成海白日遇刺受了惊吓,还是本就歇息得早。秋蘅静静看着,静静看着,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慢慢靠近,心中默数:一、二、三、四、五……一道身影纵身一跃,攀上了高墙。下一刻响起瓦片踩踏之声,屋顶上突然多了数人,向翻墙的人围去...

主角:秋蘅薛寒   更新:2025-04-28 21: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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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秋蘅薛寒的女频言情小说《惊山月秋蘅薛寒》,由网络作家“冬天的柳叶”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老夫人盯着永清伯嘴角的油光:“那伯爷还用晚饭吗?”永清伯摆手:“不了,吃了好几个胡饼,吃撑了。”老夫人:“……”不孝的死丫头!嘴馋的老东西!被老夫人怨念的秋蘅等到夜深,熟练翻过了院墙。对这座都城,随着一个个白日或夜晚的探索,她越来越熟悉了。袁成海出身东南,父母妻儿都生活在老家,京城这边只有一处宅子,是他回京时小住的地方,平时住着两个美妾。秋蘅去袁宅探过,那时袁成海还没回京。此时夜色笼罩下,墨门高墙的袁宅静悄悄的,不知是袁成海白日遇刺受了惊吓,还是本就歇息得早。秋蘅静静看着,静静看着,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慢慢靠近,心中默数:一、二、三、四、五……一道身影纵身一跃,攀上了高墙。下一刻响起瓦片踩踏之声,屋顶上突然多了数人,向翻墙的人围去...

《惊山月秋蘅薛寒》精彩片段


老夫人盯着永清伯嘴角的油光:“那伯爷还用晚饭吗?”

永清伯摆手:“不了,吃了好几个胡饼,吃撑了。”

老夫人:“……”

不孝的死丫头!

嘴馋的老东西!

被老夫人怨念的秋蘅等到夜深,熟练翻过了院墙。

对这座都城,随着一个个白日或夜晚的探索,她越来越熟悉了。

袁成海出身东南,父母妻儿都生活在老家,京城这边只有一处宅子,是他回京时小住的地方,平时住着两个美妾。

秋蘅去袁宅探过,那时袁成海还没回京。

此时夜色笼罩下,墨门高墙的袁宅静悄悄的,不知是袁成海白日遇刺受了惊吓,还是本就歇息得早。

秋蘅静静看着,静静看着,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慢慢靠近,心中默数:一、二、三、四、五……

一道身影纵身一跃,攀上了高墙。下一刻响起瓦片踩踏之声,屋顶上突然多了数人,向翻墙的人围去。

是早就潜伏着的袁宅护卫!

当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随着惨叫声响起,那人摔落在地。

几个同伴撒腿就跑。

更多的袁宅护卫跳下来:“追!”

夜色遮掩下,秋蘅脸色不大好。

之前她夜探袁宅,虽有护卫巡视,却没有这样潜伏在暗处。那就是袁成海惜命,特意安排的了。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秋蘅又看到了听到动静赶来的巡检,还有皇城司。

看来袁成海白日遇袭,不止一个衙门上心。

秋蘅不再犹豫,脚尖一点,轻如流风跟了上去。

她几乎每日都在用脚丈量这片土地,特别是富贵聚居的这一片,更是如在脑海中展开一卷舆图。

她没有一直跟着这些人跑,而是路过某处时转了个弯钻进一条长巷,绕来绕去,抄近路到了最前。

狂奔逃命的几人正往这个方向冲来,十数丈之后追着一群人。

一侧突然伸出一只手,拽住跑在最前面的人。

“谁!”那人立刻动手,听到一个声音,“跟我来。”

再然后那只手松开,手的主人往一条胡同跑去。

几人互看一眼,瞬间达成默契:跟上去!

惊动了那么多人,他们又对都城不熟,明显跑不掉了。不如赌一把,赌输了就认了,大不了在那些人追上来之前把这哄骗他们的小子联手弄死。

几人跟着前方那道身影跑,很快发现到了尽头。

死胡同!

“小子你骗我们!”

前方的人回了一下头,突然消失不见。

几人大惊:见鬼了!!

而他们脚下没有停,下一瞬就发现死胡同原来不是死胡同,左侧围墙与尽头处围墙之间有一道窄窄长缝,勉强供一人穿过。

到了这时候已经没有退路了,几人硬着头皮挤进去,跟着前方的那道身影跑跑绕绕,跳入一处高墙。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芜。

杂草丛生,屋舍破败,一副久无人住的衰败之象。

“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引他们到此处的人语气淡淡:“这是一处凶宅。”

几人齐齐后退一步。

天上无月,只有点点星子给这凶宅添了几分光亮,使草木墙壁影影绰绰,越发阴森。

“我和你们一样,是想要袁成海性命的人。”

这话一出,几人明显松口气,只是目光紧紧盯着这神秘出现救了他们的人。

这人看体态还是少年,脸上以黑巾遮掩,倒是与他们差不多的样子。

“去那里说话。”

秋蘅率先转身,带四人去了更隐蔽的棚架后,直接席地而坐:“四位是从南边来的?”

“你怎么知道?”一人问。

“京中已有传闻。”

秋蘅平静的语气令四人不觉放松的同时,对话的节奏也被掌握。

“你们为什么要杀袁成海?”

回应的是一片沉默。

秋蘅等了等,站起身来:“不说算了,回家了。”

她救几人,自是出于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想法,或许可以合作。

身为永清伯府的秋六姑娘,能用之人太少了。青萝、王妈妈她们偶尔打掩护可以,参与进来不合适。

秋蘅有一点很明确:秋六姑娘的身份在世人面前不能倒,心直口快的、单纯的、有点才能的秋六姑娘。

但毕竟是萍水相逢,他们不愿放下防备也不强求。

“站住!”一人闪身上前,伸手挡住秋蘅。

秋蘅轻笑:“要恩将仇报啊?”

那人以黑巾掩面,只露出一双眼,听秋蘅这么说后眼里露出几分尴尬。

“我们怎么确定你不会转头去报官?”

秋蘅摇头:“先前我还诧异你们白日才行刺,袁宅明显会加强戒备,为何晚上还要行事。现在看来,确实不聪明。”

“你知道什么!”拦着秋蘅的人似是被踩到了痛处,激动起来,“我们那么多人,都死了,都死了,只剩了我们这几个!再不抓紧动手,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就没机会了!”

“陈三,别这么说。小兄弟对我们有恩。”另一人冲秋蘅拱手,“小兄弟别和他计较,他性子急。”

“那我是走还是不走?”秋蘅问。

“小兄弟请坐。”那人自报家门,“我姓陶,都叫我陶大。这是陈三,这是刘二,这是聂三娘。”

秋蘅一一记下,多看了一眼那蒙面女子。

“袁成海多年来在东南巧取豪夺,逼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渐渐有些义士聚在一起,誓要取这狗贼性命……”

陶大讲起袁成海在东南的桩桩恶行,远比书上几笔记载触目惊心。

“可他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多,防护越来越严密,在南边完全没有一点机会。我们一群人暗暗跟着他北上,一路找机会动手,等到进京已经不剩几个了。今天白日见他身边终于没那么多护卫跟着,这才拼死一搏……”

一旁陈三听着听着干脆扯下黑巾,露出一张很年轻的脸,整个人透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丧气:“我不怕死,可我怕那狗贼不死!他害我一家人没了住处,才三岁的妹妹活活冻死在街头……我恨,我不甘心!”

年轻人一拳砸在地上,眼泪滴落。

聂三娘是四人中唯一的女子,双手环膝,语气冰冷:“狗贼不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陶大低声道:“三娘还有个妹妹,年初三娘带妹妹出门玩遇到了狗贼,狗贼直接掳走了四娘,这次进京还带了四娘来……”

“是我的错,我仗着有几分身手,非要拉着妹妹出去玩,结果害妹妹入了虎口……”聂三娘抬手掩面。

最沉默的是刘二,始终一言不发。

陶大竭力忍着情绪,道:“刚刚被留下的叫刘大……刘二的亲哥哥。”

“节哀。”听着这些诉说,秋蘅的心是沉重的,可又出奇平静。

早就知道了,早就见到了。

国破家亡后的夏人啊,沦为猪狗。

“小兄弟,你如何称呼?”陶大问。

对这神秘少年,他自然不是真的完全信任。可不信任又能怎么样呢?

轰轰烈烈不计生死的刺杀行动,到了这时候与其说是对取狗贼性命势在必得,不如说是飞蛾扑火,虽死无憾。

死了那么多同伴,他们理应为了共同的目标赴死相陪。

“你们可以叫我鹊。”

“鹊?”

“对,喜鹊的鹊。”

“报喜鸟——”陈三突然笑了起来,是讽刺的笑。

这少年莫不是故意恶心他们吧?

陶大则稳重许多:“看来小兄弟有一对非常疼爱你的父母。”

“是啊,但他们都死啦。”秋蘅语气轻轻,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死在袁成海这样的狗贼手中。”

她看着四人,正色提议:“不如合作吧?”

既然不畏死,不惜死,那就和她阿蘅一起,再试一试。




香佩是什么?

包括嘉宜县主在内的贵女们视线全落在秋蘅以手指勾着的蝴蝶香牌上。

是一种很古朴的木质的红,令原本轻盈的蝴蝶有了矜贵厚重的韵味。

时人爱香,还总把香与高雅关联,这木质的香饰无疑比香囊更戳中人们的喜好。

嘉宜县主简直被那小小的美丽的散发着芳香的蝴蝶香佩勾走了魂儿,情不自禁伸手去拿。

冯采月狠狠一拽表妹衣袖,才使嘉宜县主醒过神来。

“咳。”嘉宜县主努力维持矜持,“秋六姑娘,可否赏玩一下你的香佩?”

秋蘅笑着递过去。

嘉宜县主小心翼翼捧着香佩,先触摸,再轻嗅,满心满眼再没有其他。

“这里面……是不是加了薄荷?”

“对,夏日到了,佩戴此香能清凉提神。”

“这与用来熏香的香丸倒是类似。”

“制作起来确实不难……”秋蘅干脆讲起香佩的制法。

嘉宜县主听得认真,一时想不起别的,众女却吃惊极了。

她们从没在市面上见过香佩,这种独门技艺,秋六姑娘就这么说出来了?

秋萱四人更是欲言又止,觉得秋蘅这样吃了大亏。

但她们很快顾不得替秋蘅心疼了,一名贵女发现她们皆佩戴着蝴蝶香佩后,立刻被团团围起来。

嘉宜县主拉着秋蘅问个不停。

“我写两个适合夏日的香方,县主感兴趣的话可以试试。”

嘉宜县主大喜,立刻吩咐婢女拿来笔墨。

秋蘅提笔写下一张香方,惹得众女争相观看。既是想掌握一副香方,亦是好奇这位乡下来的秋六姑娘字写得如何。

只见一个个小字清丽柔美,正是女子中最流行的簪花小楷。

众女看向成素素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京城贵女的玩乐丰富多彩,诗社、画社、香社、蹴鞠社……只要想玩,爱玩,多的是聚会的机会。成素素的字在场不少人都见过,还不如秋六姑娘写得好。

这可就丢脸了。

成素素脸上火辣辣的,死死攥了攥拳。

一只手搭在她肩头,是相府贵女方蕊。

“写得好,会制香,又怎么样呢。”等众人注意力收回后,方蕊低笑道。

秋蘅的祖父,还不是要在她祖父面前卑躬屈膝。

等墨迹干了,嘉宜县主珍重把香方收好,拉着秋蘅的手道:“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等我做出香佩,再向秋六姑娘讨教。”

秋蘅笑道:“其实我送县主的生辰礼,就是一对香佩。”

嘉宜县主一听,忙让婢女把秋蘅送的生辰礼从堆成山的贺礼中找来。

“表姐,快打开看看。”冯采星催促。

嘉宜县主把装礼物的盒子打开,翘首争看的贵女们齐齐惊叹出声。

只见里面一对木质莲花层叠而开,朴拙与雅致浑然天成结合在一起。

之后,香佩就成了这场生辰宴的主要话题,秋家姐妹第一次体会到了众星捧月的感觉。

秋芙心想:她才不稀罕呢,又不是冲着她来的。

“秋四姑娘,这蝴蝶香佩与紫色流苏竟意外搭配呢。”

秋芙不由扬唇:“主要还是这蝴蝶的质感、颜色压得住,我六妹……”

郡王世子凌云带着几个年轻人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幅热闹景象。

与他同来的人不是堂兄弟就是表兄弟,都是来给嘉宜县主庆生的。

众贵女行礼问好时,难掩激动。

不是她们肤浅,实在是凌世子谪仙般的气质太过出众,如一只高洁的鹤,生生把他身边一个个俊朗男子衬成了土鸡。

秋蘅看到凌世子,证实了她的猜测:确实是她少时认识的白大哥。

她站在众贵女中,避开凌世子投来的视线,垂眸行礼。

凌世子察觉少女的回避,打消了打招呼的念头。

嘉宜县主又收了一波礼物,凌世子一群人就离开了。

眼巴巴望着那芝兰玉树般的青年远去,一名贵女抚了抚心口,喃喃道:“老天,凌世子这么好看啊!”

她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到底错过了什么?

就是冯采星,也不由苦恼叹口气:到底什么时候见到表哥能不失神啊,都怪表哥离京太久没有看习惯。

冯采月却不着痕迹看了秋蘅一眼。

秋六姑娘与表哥应是认识的,刚刚却如对陌生人般,是怕别人说闲话吗?

其实她有些好奇秋六姑娘与表哥结识的经过。一个乡间少女,一个郡王世子……好吧,她很好奇。

众女沉浸在凌世子的美色中时,一名婢女走过来:“县主,王妃听闻秋六姑娘带来一种从未见过的香饰,想见一见秋六姑娘。”

“母妃要见秋六姑娘?”嘉宜县主要招呼众贵女不好走开,叮嘱婢女,“秋六姑娘第一次来王府,替我照顾好。”

“是。”

眼见秋蘅随婢女走了,众贵女一阵唏嘘:这就得了郡王妃单独召见了?

秋蘅见到康郡王妃时,长春侯夫人也在。

姐妹二人单从容貌上看不出多少相似。长春侯夫人称得上面容姣好,康郡王妃则要用国色天香来形容。

也只有这般美人,才能生出凌世子那样的儿子来。

“见过郡王妃,见过侯夫人。”

康郡王妃细细打量秋蘅一眼,笑道:“真是个标致的孩子。听说秋六姑娘做了一种新式香饰,可否让我瞧瞧?”

秋蘅把蝴蝶香佩交给婢女,再由婢女递给康郡王妃。

“还真是新鲜玩意儿。”康郡王妃白皙手指拂过香佩,递给长春侯夫人,“妹妹也看看,现在的小姑娘真是蕙质兰心。”

长春侯夫人接过香佩颇感兴趣的样子,康郡王妃又问了秋蘅几句,便道:“秋六姑娘去和嘉宜玩吧。”

室中只剩姐妹二人,康郡王妃嗅了嗅残留指尖的香气,神色莫名:“我就知道,能与云儿来往的小姑娘不会平庸。”

就是不知道这来往,到什么程度了。

秋蘅往园中走时,猜测着康郡王妃见她的目的。

她能感觉到康郡王妃对香佩并不感兴趣,那感兴趣的就是她这个人了。

是因为凌世子吗?

这般想着,一截月白衣袍映入眼帘,正是康郡王世子凌云等在前边。

“阿蘅。”他坦坦荡荡喊了一声,没有遮掩重逢的喜悦。




一听有物证,堂中一静。

“呈上来。”

一名衙役把秋蘅手中小盒子呈给京天府尹,打开后里面软布防护,是一枚玉佩。

玉是好玉,雕工更佳,一看就是出自名匠之手。这样一枚玉佩,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玉佩上落了字:乘云。

“这玉佩是撞了小女养父的人落下的,主人身份还请大人明鉴。”

京天府尹指着玉佩问韩子恒:“韩公子可认识这玉佩?”

韩子恒脸色变了。

京中人讲究风雅,风雅之物更讲究来历。香道大家、茶道大家、书法名家……各行各道的佼佼者都不是无名之辈。

这玉佩是请有名的玉雕大师雕琢,京中有些底蕴的权贵、雅士都能看出来出自哪位大师之手。而玉佩上的“乘云”二字是他为自己取的号。

但就这么认了,他咽不下这口气。

韩子恒正准备死鸭子嘴硬,殿前都指挥使韩悟上前一步看过玉佩,惭愧拱手:“确实是犬子的玉佩。”

“爹!”韩子恒不可置信。

韩悟劈手打了韩子恒一掌:“混账东西,还不说清楚!”

韩子恒愣了愣,在父亲严厉眼神注视下低了头:“那日我们急着回城,是不小心撞倒一个人……但我不知道人被撞死了啊。”

这轻飘飘的推卸责任的说法,令秋蘅深深看向他。

“韩公子纵马撞倒人,都不下马看一看吗?可见寻常百姓的性命在你眼中如同草芥。”

“你这小丫头怎么污蔑人?我是有急事!”韩子恒瞪着秋蘅,眼中冒火。

一个乡下来的小贱人,竟敢告他,害他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回头定要她生不如死!

“韩公子有什么急事?”京天府尹问。

“我——”韩子恒收到韩悟递来的眼色,灵光一闪,“我不舒服,急着回城诊治。”

韩悟暗松口气。

有皇城司的介入和儿子的随身玉佩,想否认这件事是不行了,那就要争取尽量降低处罚。

按大夏律法,纵马伤人是走车马伤杀罪,因求医等急事伤杀路人,处罚要轻很多。

“这样啊——”京天府尹沉吟。

秋蘅看出京天府尹偏帮韩子恒的态度,心头冰冷。

有皇城司插手还会如此,可想而知如果只有她自己会如何。

“大人,小女进京第二日随祖母出门,因为韩公子纵马疾行翻了马车。可见韩公子街头纵马已是常事,不舒服求医只是借口罢了。”

“我那日就是不舒服,说我撒谎,你有什么证据?”韩子恒冷笑。

“求医问诊,医者是何人?”

“随云县的大夫,我怎么知道他姓名。”

“咳咳。”京天府尹开口,“既然二位各执一词,本官会派人前往随云县查证,到时再判。不知可有意见?”

韩子恒不以为意:“大人去查就是了。”

“小女没有意见。”

秋蘅很清楚,到这时所谓查证,就是薛全与韩悟的较量了。走车马伤杀人,上可按故意伤害罪减一等而论,下可按过失伤害罪减等论,甚至仅需要交赎金。

她想亲眼看一看,会是什么结果。

退出公堂,秋蘅看一眼追着韩悟去的永清伯,上了伯府来接她的马车。

“六姑娘回来了。”

老夫人听了婢女禀报,厉声道:“让她进来。”

秋蘅一进门,就听一声喝:“跪下!”

屋中大太太赵氏,二太太兰氏,秋萱姐妹都在。

秋蘅默默跪下来。

“你说上街买脂粉,结果跑去衙门状告韩殿帅的儿子?你是要把秋家老小都害死吗?”

面对老夫人的质问,少女语气平静:“韩子恒在公堂上已经承认纵马撞死我养父了。”

“承认了?”老夫人愣住。

“是的。接下来官府会继续查证此案性质。”

“那你也不该瞒着家里人去告官!你一个伯府贵女与人对峙公堂,不怕惹人耻笑吗?将来还嫁不嫁人了?别人又如何议论伯府?”

“孙女没有错。”

老夫人气得拍桌子:“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有错。明知害死养父的是何人却为了锦绣前程故作不知,才会令人不齿。”

“那伯府呢?你可为伯府想过!”

与盛怒的老夫人不同,跪在地上的少女脊背挺直,如一株迎雪的松,沉静挺拔:“正是为伯府着想,孙女才自己去报官。世人皆知孙女才从乡野寻回来,行事如何怪不到伯府教养上。”

老夫人气笑了:“你可真贴心。”

“孙女只求问心无愧。”

“伶牙俐齿!”老夫人怒火中烧,“你告了又如何?那韩公子或轻或重得些惩罚,可他还有一位重权在握的父亲!你以为韩都指挥使记恨的只是你吗?是永清伯府!”

老夫人越说越恨,抓起茶杯向秋蘅砸去。

秋蘅没有躲,任由那茶杯砸在手臂上。

疼痛的感觉传来,衣袖被茶水打湿。

屋内响起少女的低呼声,一时分辨不出是谁发出的。

而秋蘅一声没有吭。

这点疼对她来说委实不算什么,老夫人的怒火更无关痛痒。

“你给我去祠堂跪着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出来!”

“祖母——”秋萱忍不住开口。

老夫人一句话骂回去:“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秋萱涨红了脸,低下头去。

“还不把六姑娘带下去!”

随着老夫人发话,两个仆妇走上前来,刚要把秋蘅架起,秋三老爷就冲了进来。

“蘅儿,听说你去报官了,怎么不叫爹爹陪你去——”

秋三老爷是在外头逛买时听说的,骑着驴赶回家,装东西的兜子还挎在胳膊上。因为跑得急兜子开了,胭脂、香粉、木梳、荷包……一堆小玩意儿撒了一地。

其中一只黑底五彩的泥泥狗正滚到老夫人面前,一脸威武看着她。

“你都买了些什么!”

秋三老爷心思全放在女儿身上,只分出一丁点应付老母亲的疑问:“这是泥泥狗啊。”

他说着捡起泥泥狗,对着泥泥狗身上的孔用力一吹。

清脆的哨音响起,声振屋瓦。

老夫人眼前黑了黑,用力掐着大腿才没气晕过去。




袁成海离开后,聂四娘坐入浴桶,用力洗刷着身体。

她的肌肤白皙如玉,那留下的点点红痕就越发明显。

这令她作呕。

她想到了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她答应要嫁给他的,可却食言了。

她问姐姐,霜哥哥知道她的事了吗?他怎么样了?

姐姐说他受了打击生病了,但已经好了。

可姐姐最不擅长撒谎了。

她想,她的少年可能不在了。

姐姐不说,她就不再问。

她要等到狗贼死的那一天再问。

恨意如最毒的药,折磨着聂四娘的心。

“四娘,还没洗好吗?”屏风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聂四娘匆匆擦干身体,换上衣裳走出去。

聂三娘担忧看着妹妹。

每次袁贼来妹妹这里,就让妹妹更痛苦。

姐姐担忧的目光刺痛了聂四娘。

只有姐妹二人在的屋中,聂四娘扑入聂三娘怀中,低声啜泣。

“姐姐,到底怎么让他去死?”

“快了,一定快了。”聂三娘安慰着妹妹,心中没着没落。

最近再没收到鹊兄弟的消息了,是一切在按着鹊兄弟的计划进行着,还是失败了?

她不知道,也无从确认,但只能这么安慰妹妹,以免妹妹撑不下去。

等待的过程,实在太煎熬。

是与香有关吗?

聂三娘看向莲花熏炉吐出的袅袅香气。

那香这般好闻,如无拘无束的旷野吹来的清风,抚平人心头的焦躁。

这样的香,怎么可能杀人呢?一定是她想多了。

随着聂三娘的信心一日日减少,七夕到了。

七夕是属于女子的节日,投针验巧,祭月拜织女是必有,而今流行的还有放河灯。

闺阁少女会在灯上写下心愿放入河中,目送花灯飘远,憧憬着愿望成真。

这些花灯有的运气不佳很快翻入河中,也有的会被少年郎嘻嘻哈哈拾起。

这样光明正大出门熟悉京城的机会秋蘅自不会放过,当秋萱开口邀请时立刻就答应了。

傍晚时分,秋家姐妹一同出门,前往碧波河畔。

碧波河流经内城,七夕这日官兵巡逻不断,是富贵人家的姑娘玩耍的好去处。

当然,碧波河畔不只年轻的姑娘,还有各种商贩和琳琅满目的摊子,以及同样心怀憧憬的少年郎。

牛郎织女的传说为这一日镀上一层瑰丽色彩,少年男女们觅得良缘的传闻每年都有。

天色暗下来了,河畔却灯火通明,无数花灯被放入河中,星星点点,忽明忽暗,如天上星河倾泻而下。

“真美啊。”秋莹望着满河花灯感叹一声,好奇问姐妹们,“你们都写了什么愿望?”

秋芙白她一眼:“每年就你好奇。”

秋莹掩口一笑:“我知道,四姐肯定是求姻缘。”

秋芙并不害羞,反问道:“难道五妹不是?二姐、三姐不是?”

她们都到了出阁的年纪,不求姻缘求什么?

她才不像她们明明心里想着,却死不承认。

“不是还有六妹妹嘛。”秋莹向秋蘅投去打趣的目光。

秋芙理所当然的语气:“六妹肯定也是啊。”

“哦,我不是。”秋蘅老实道。

岸边人来人往,如同川流,她并不知道说这话时一位少年被这道熟悉的声音引得驻足。

节日盛会,少不了诸司巡视,少年正是皇城使薛寒。

他身边跟着胡四,发现秋蘅后,激动得猛扯薛寒衣袖。

这样人山人海的地方,竟然能遇见红豆糕,这是怎样的缘分啊!

“你不是?”秋芙一脸不相信,“那六妹的心愿是什么?”

不说的话就肯定是,她们最爱口是心非。

面对姐姐们好奇的目光,秋蘅十分坦荡:“只愿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

秋萱几人先是一愣,而后不约而同笑了。

“哈哈哈,六妹妹,你是不是要笑死我?”秋莹挽着秋蘅胳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秋芙是气笑的:“六妹你不想说就算了,拿这么离谱的话糊弄我们。”

秋蘅笑盈盈听着,并不反驳。

天下太平——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在薛寒心间辗转。

他默默从认真说出此话的少女身后走过,目光追逐着她轻轻放入河中的灯。

那是一盏锦鲤灯,鱼儿的形状让它更稳当随波而去,与满河花朵样的灯区别明显。

锦鲤灯吸引了不少少年郎注意,他们纷纷俯身伸手,想要把这盏灯捞起。

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郎指尖碰触到灯身,脸上喜悦刚刚绽开,就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来,把灯拾起。

“你这人怎么不讲先来后到!”少年气冲冲回头,看到身穿绯色官服的薛寒,老实了。

这般年轻能穿此色官服者哪里得罪得起。

可惜了锦鲤灯,不知是怎样有趣的小娘子所放。

少年再看薛寒以手托着的花灯一眼,飞快跑了。

胡四哼了一声:“大人你看那小子,还恋恋不舍的,又不是他的灯。”

一些毛头小子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大人,秋六姑娘写了什么啊,真的是愿天下太平吗?”

在胡四的催促下,薛寒低头看着手中锦鲤灯却犹豫了。

虽然七夕这日未婚配的年轻男子捞起待字闺中的少女放入河中的花灯是习俗,无人可指责,可因为知道这锦鲤灯主人在先,他这般做就有些奇怪起来。

倒像是他有意窥见她的心事。

但他确实想知道。

薛寒在心中鄙夷自己一下,终于看向灯上所写心愿。

清丽婉约的字迹映入眼帘: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

明明知道这心愿与他无关,可在读到“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这一句时,薛寒分明感觉到有什么落在了他心上。

那个他看不透的姑娘,没有对姐妹们扯谎,她的心愿真的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是他从未认真去想过的事。

天空突然变亮了,薛寒抬头,看到绚丽的烟花绽放开来,一瞬璀璨后化作虚无,又有新的烟花绽放,更美更亮。

一时间,喧闹的河畔变得安静,人们不约而同屏住呼吸,仰望天空中的盛景。




“是秋家姐姐们吗?”冯采星年纪不大,一双明眸含笑,脆生生打着招呼。

长春侯府与永清伯府来往不多,这还是秋家姐妹第一次受邀赴长春侯府的宴,原以为会被默默安置,冯采星的热情就令姐妹几人意外且喜了。

“这是秋二姑娘……”有两边都熟的做着介绍。

“咦,秋六姑娘没来吗?”等一一认识了,冯采星问。

二姑娘秋萱隐约明白了冯二姑娘的热情原来是对六妹的好奇,客气道:“六妹妹长途奔波才回家,有些累着了,祖母心疼她,让她好好养养身体再出门。”

“这样啊。”冯采星眼里闪过失望,热乎劲也没了,当然也没失礼,吩咐人安排秋萱几人。

看着冯采星离去的背影,秋芙咬唇:“什么意思?秋蘅不来,我们就不算客人了?”

秋萱深知四妹娇纵,怕在这种场合发脾气,赶忙安抚:“六妹妹能被寻回来多亏了长春侯夫人,冯二姑娘想必听母亲提起过,对六妹妹心生好奇也是人之常情。”

“这么说我们能来,还是沾了六妹的光了?”秋芙更觉不快了。

饶是秋萱脾气好,也想翻白眼。

长春侯夫人是康郡王妃的亲妹妹,平素常来往的可没永清伯府。她们能被冯家姐妹下帖子邀请,不是因为六妹妹还能因为谁?

就是不知道这好奇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了。

秋萱会这么想,是因为很快有不少贵女凑过来,句句离不开问秋蘅。

“秋六姑娘叫什么呀?”

“听说秋六姑娘被南边一户山民收养长大,习惯府上生活吗?”

“秋六姑娘是不是也如几位姐姐一样好看啊?”

……

这些贵女语气都拿捏很好,秋萱却暗暗皱眉。

再怎么掩饰,也藏不住对六妹妹的轻视,要知道对一个人心存尊重是不会张嘴问这问那的。

秋萱渐渐沉默下来,接话的换成了三姑娘秋芸。

冯采星回到姐姐身边,悄悄咬耳朵:“可惜了,没见着秋六姑娘。”

冯采月睨妹妹一眼:“收一收你的好奇,别让秋家几位姑娘心里有想法。”

冯采星往秋萱几人所在方向一抬下巴:“姐姐别说我,你看多少好奇的。”

走丢十年寻回来的,还是被母亲巧遇才寻回来的,怎么可能不好奇啊。

冯采月看着那闹哄哄的场面微微摇头,抬脚走过去。

“这么热闹。”

“冯姐姐。”众贵女向冯采月打招呼。

冯采月颔首回应,与秋萱姐妹一一见过:“今日来的姐妹有些多,招呼不周。”

“冯大姑娘太客气了。”秋萱与之寒暄。

一位贵女问起:“嘉宜县主今日没来吗?”

嘉宜县主是康郡王之女,冯采月的表妹。

冯采星抿嘴笑道:“表姐研究一味香正到了关键时候,没空出门。”

嘉宜县主痴迷香道,在圈子中也是有名的。

这种痴迷不会被诟病,反而是雅事。

便是在这摆宴的园中,角角落落的高几上都放置着各式香炉,散发出袅袅香气。

提到香,冯采月轻轻一嗅,拉起秋萱的手:“我说哪来的香这般清雅隐幽,原来是秋二姑娘带来的。秋二姑娘用的什么香?”

秋萱随身佩戴的正是秋蘅送的香囊。

她稀罕这香味特别,没想到竟被冯大姑娘留意到了。

这似乎是个替六妹妹扬名的机会。

秋萱心头微动,取下香囊给众女看:“今日只佩戴了六妹妹送的香囊。”

冯采月面露惊讶:“秋六姑娘做的?”

“嗯,六妹妹的养父母以采香为生。”

“能不能给我仔细闻闻?”

秋萱没有犹豫,把香囊递给冯采月。

冯采月伸手接过,完全不在意香囊布料的粗糙,凑到鼻端轻嗅。

片刻后,她把香囊交还,由衷道:“这香调配得极好,秋六姑娘在香道上造诣非凡。”

“不会吧,寻常人炮制香材不难,制香、调香能出高手?”

众女难以置信。

不是她们看不起人,香道高手要熟知各种香料特质,不断尝试才能提升制香水平。而许多香料价格昂贵,岂是普通百姓能拿来练手的。

“总归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吧。”冯采月身为主人拦下质疑,生出个念头。

倘若秋六姑娘真有这般造诣,或许能帮表妹解决遇到的难题,省得表妹为香痴狂连门都不出了。

“哎,秋五姑娘身上的香味也好闻,与秋二姑娘是一样的。”冯采星忽然道。

秋莹一下子红了脸,支吾道:“我也戴了六妹妹送的香囊。”却悄悄垂下手,衣袖挡住挂在腰间的香囊。

回府后的路上,窝了一肚子火的秋芙冷笑:“五妹要戴六妹送的香囊,就和二姐一样光明正大带,怎么还给香囊换了一层皮?”

只见花宴上被秋莹刻意遮挡的香囊以细绸制成,是贵女们惯用的料子。

秋莹被怼得难堪,忍不住道:“六妹妹送的香囊确实好闻。”

她舍不得那独特的香味,又觉得那香囊戴出去不好见人,这才换了个香袋装。

本来这没什么,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坦然佩戴六妹妹所赠香囊的二姐相比,就显得她做法难看了。

“一个香囊值当费这么多心思,是没见过好东西吗?”

秋芸听着四妹对五妹的挤兑,默默离秋芙远了些。

她其实也戴了六妹送的香囊,只不过怕四妹瞧见了不快,贴身放在了最里面,香气这才不明显。

素来温和的秋萱沉下语气:“六妹妹的香囊连长春侯府的大姑娘都称赞,怎么不是好东西了?外面的人听说六妹妹是乡野来的,正等着看稀奇。四妹不为六妹妹有本事高兴,难道想让那些人瞧了咱们府上笑话去?”

一番话说得秋芙火往上冒,却无可辩驳。

“二姐去哪儿?”见秋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秋莹问。

“去冷香居,向六妹妹道声谢。”

秋莹犹豫了一下,一咬牙:“三姐、四姐,我还没去过冷香居,正好随二姐一起去看看。”

眼见二人走了,秋芸看向秋芙。

秋芙面罩寒霜,甩袖就走,去的亦是冷香居的方向。




车厢中,芳洲、王妈妈,乃至青萝,都有一肚子话要说,可真的面对秋蘅,反而开不了口了。

姑娘昨夜为何不在冷香居?为何出现在城郊?是怎么离开伯府的?

到现在,王妈妈与青萝还觉得像在梦里。

秋蘅把帷帽一摘,神色平静:“青萝,帮我梳梳头发吧。”

随着她这一开口,车厢内凝固的气氛才活了过来。

青萝慌忙应一声,从靠车壁放的箱笼里取出木梳,为秋蘅梳头。

少女的头发浓密黑亮,长至腰际,随着一下一下梳顺,青萝忐忑的心也安稳下来。

她只是一个小婢女,被大太太随便安排进冷香居,当时在伯府下人眼中与被发配了无异,也是她这样没后台的小丫鬟正常的去处。

谁知在冷香居的短短日子成了她最开心的日子,到现在甚至越来越多的人羡慕她天天能吃到芳洲做的点心。

她不知道姑娘做什么去了,但她知道她的好坏已与姑娘分不开。

青萝手巧,很快为秋蘅绾好发髻,戴上珠钗。

王妈妈则拿打湿的帕子为秋蘅擦脸净手,一眼瞥见衣袖滑落后手臂上的细细伤痕,手不由一顿,动作越发轻了。

“今日不在大福寺久留,上了香我们就回。”

秋蘅一副闲话家常的语气,令王妈妈与青萝生出了一种她们是一起从伯府出发的错觉。

王妈妈抬手,“啪”打了自己一下,对看向她的三人尴尬笑笑:“有个蚊子。”

疼,不是癔症。

芳洲拿出了栗糕:“姑娘,吃块点心垫垫肚子。”

秋蘅接过栗糕,慢慢吃起来。

王妈妈和青萝吃到栗糕的香甜,紧绷的心也渐渐放松了。

大福寺到了。

秋蘅带上帷帽下了马车,知客僧迎上来。

几次来大福寺,知客僧对这位秋六姑娘很有印象了,劝道:“今日一早有官兵来寺中寻人,女施主不如改日再来,免得被惊扰了。”

“这样吗?”掀起遮面轻纱的少女露出为难神色,“可来都来了……那我上了香便走。”

随着知客僧来到宝殿,秋蘅取香三支,在心中默念:佛祖慈悲,助我心想事成。

她不信佛。

她谢这位置刚刚好的大福寺,助她得偿所愿,全身而退。

回城的路上,能看到一队队官兵策马而过,风声鹤唳。

快到城门时,马车就难往前移动了。前方排起长长的队伍,接受入城检查。

人们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在这样的氛围下无端紧张着。

突然呼喝声由后方传来:“让开,让开,韩公子要进城!”

秋蘅听到声音,掀起青色的帘子往外看,就见一队禁兵护着一人往城门口而去。

那人形容狼狈,一副还没回魂的模样,正是韩子恒。

城门吏急忙放行,目睹这一切的行人议论纷纷。

“韩公子是谁啊?怎么直接就进去了?”

“今日进城这么严,该不会与他有关吧?”

……

秋蘅听够了,扶着青布帘的玉白手指轻轻松开,车厢中的光线瞬间暗了暗。

韩公子啊,是殿前都指挥使韩悟的独子,韩子恒韩衙内——坐于车中的少女在心中给出答案。

队伍缓缓上前,城门如不知餍足的兽口,把世人吞入其中。

终于轮到了永清伯府的马车,车夫禀明身份:“我们姑娘去大福寺上香回城。”

“车里的人都下来。”

从一大早城门打开就是宽出严入,城门吏不知遇到多少富贵人家的车马,完全没有通融的意思。

韩都指挥使遇刺,可是今上亲自盯着的事,谁来了都不怕。真要发现行刺的歹徒,那是天大的功劳。

“差爷,我们姑娘还小——”

“别废话!”

随着城门吏的斥声,素青的车门帘掀开,圆脸的婢女脆生生道:“这就下来了。”

她说完先下了马车,接着又一个婢女打扮的小丫头下来,二人伸手扶头戴帷帽的少女下了车,最后是王妈妈跟出来。

“嚯,人还坐了不少。”城门吏探头往车厢内看了看。

车厢中空无一人,案几、箱笼等皆是小巧玲珑,不可能有藏人之处。

城门吏本来也没想过能从一位贵女的马车中发现歹人,看过后视线转向秋家一行人,最后落在头戴帷帽的少女面上。

少女穿着青色裙衫,素净深沉的颜色无端让人觉得沉静稳重。

她个子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可与矮一些的男子相比。

城门吏一抬手:“麻烦姑娘把帷帽取下。”

这样的严格,他简直为自己的负责而自豪了。

“差爷,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是轻柔悦耳的女声。

“职责所在,还请姑娘配合,不要耽搁了后边进城的人。”城门吏一脸凛然。

大家贵女呢,平日出个门遮遮掩掩的,今日正好光明正大看个过瘾。

少女以沉默表达了小小不满,终于抬手把垂下的纱巾往上一掀,露出一张素净清丽的面庞。

十五岁的少女,不涂脂粉也是美丽的。

城门吏眼神直了直。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伴随着纷纷问好声:“薛大人。”

一身绯衣的少年腰间别刀往这边走来,身后跟着数名下属。

城门吏也赶紧见礼:“薛大人。”

“检查如何了?”薛寒问。

本来发生重臣遇刺这样的事,皇城司才是调查的主力。但薛全与韩悟不和多年,皇城司在此事上就有些微妙了,于是成了多方协力之事。

“还没有发现异常。”

少年语气转为冷厉:“那还不继续。”

“是,是。”城门吏挥手放行。

秋蘅不好装作不识,走过去打了招呼:“薛大人。”

“秋六姑娘今日出城了?”

“嗯,去大福寺上香。”秋蘅穿过城门,映入眼帘的是热闹烟火气。

虽然位高权重、深受帝宠二十余载的殿前都指挥使韩悟死了,虽然街上官兵来往不断,可百姓们为了生计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薛寒走在少女身边,陪她进了城,突然问:“秋六姑娘受伤了吗?”

那血腥味再淡,他还是闻到了。

秋蘅静静看着问话的少年。

是了,薛全曾安排薛寒去战场历练了两年,有了这层资历,才稳稳坐上了皇城使的位子。

对血腥味,他肯定是熟悉的。

可那么淡的血腥味,他都能闻到么?

少女不觉皱了皱鼻子,暗暗腹诽:狗鼻子真讨厌啊。




“大人,大人,不好了!”

薛寒看着冲进来的胡四,神色淡淡:“鬼叫什么。”

“大人,不好了啊!”

薛寒抬抬眼皮:“说。”

皇城司面对的能有好事么,不好了才是正常的。

“秋六姑娘——”胡四一个大喘气,为自己没脱口而出“红豆糕”感到满意。

薛寒眼神微变:“秋六姑娘怎么了?”

胡四因薛寒的反应愣了一下。

刚刚是谁云淡风轻的?哦,是他们大人啊。

“哑巴了?”薛寒忍住想给一脚的冲动。

胡四咳嗽一声:“卑职刚刚在袁宅附近溜,哦,巡视,您猜我看到了什么?”

“秋六姑娘?”

“对,秋六姑娘坐着马车进了袁宅!卑职特意去问了袁家门人,说是给什么慧娘子去调香的……”

红豆糕好歹是伯府贵女,永清伯府再怎么落魄,会去给袁成海一个小妾调香?

不可能!

“定是袁成海那色胚垂涎秋六姑娘美色,打着为小妾制香的幌子骗秋六姑娘上门去。等秋六姑娘进了袁宅,那就是小白羊进了老虎口,完了啊!”

薛寒看情绪激动的下属一眼,大步往外走。

胡四忙跟上。

这边袁成海到了家门前翻身下马,正要走进去,就听身后一声喊:“袁大人留步。”

袁成海转身,看着向他走来的少年露出疑惑神色:“薛大人?”

“对于袭击袁大人的歹徒,一直没什么进展,我想和袁大人聊聊,或许能有线索。”

“薛大人有心了,不如来寒舍小坐。”袁成海提出邀请。

他这时候回家,是得知秋六姑娘与慧娘一起回来了,正好看一看这位秋六姑娘生得什么样,抱着什么心思。

一个小姑娘主动登他家的门,要说是个清高矜贵的,他可不信。说不得永清伯想卖孙女谋好处,这被卖的孙女自己也是乐意的。

但与关乎他安危的正经事比起来,这点子事就要往后靠了。

“去贵宅就不必了。皇城司不比其他,容易引人误会,还望袁大人理解。”

“哦,是,是。那就去附近的茶馆坐坐。”

薛寒颔首,冲胡四使了个眼色。

胡四示意明白,留守在袁宅附近。

秋蘅这时已进了慧娘居住的院子,等待慧娘沐浴更衣的时候默默打量四周。

“秋六姑娘久等了。”一身清爽的慧娘走过来。

秋蘅围着慧娘绕了一圈,道:“再去屋外一下,尽量把干扰降到最低。”

越是繁琐细致,慧娘越对秋蘅的制香造诣深信不疑,甚至感动她的用心。

二人来到院中,秋蘅闭目轻嗅,慧娘莫名紧张。

“好了。”

“这就可以了?”慧娘有些不敢信。

秋蘅笑着点头:“独属慧娘子的气味我记住了,这就足够了。慧娘子是只要香佩,还是香丸也要一些?”

“用来熏香的香丸?”

“嗯。比起香佩,熏香的疗疾功效更好一些。安神消疲、静心醒脑、美容养颜,舒经活络……不同香药制成的香丸有不同效果,还能用来熏衣……”

慧娘听得心驰神往,两眼发光。

“要,都要!”

秋蘅展颜一笑:“等香好了就给慧娘子送来。”

“太感谢了,我真不知说什么好。”

“慧娘子不必如此。对我来说,真正爱香之人,便是知己。”

慧娘听得心热。

她在所有人眼里都是老爷的妾室,而在秋六姑娘眼里是知己。

秋蘅再把带来的盒子打开:“制香要一段时间,慧娘子先挑两枚喜欢的香佩戴着玩吧。”

慧娘再次道谢,挑选起来。

丽娘的院子就在旁边,从慧娘带着秋蘅回来就有消息传过去了。

“专门请来为她制香的?”听了婢女打听来的消息,丽娘秀气的眉深深拧起。

“那位姑娘是什么身份?”

“说是永清伯府的六姑娘。”

丽娘变了脸色:“是不是听错了?”

“没有错,婢子特意问了门人。”

袁成海惜命,要进袁宅门的外人自是要问清身份。

什么情况?伯府贵女专门来为慧娘制香?

那贱人凭什么?

丽娘坐不住了,抬脚去了隔壁。

“娘子,丽娘子来了。”婢女来到慧娘身边,低声禀报。

“她来做什么?就说我正招待贵客,没空见。”

婢女得了吩咐还没走到院门口,丽娘就直接进来了。

“呦,妹妹招待客人呢?”

慧娘忍着厌烦扯出个笑容:“正准备送客人出门,回头再与姐姐说话。”

丽娘美眸往秋蘅面上一扫,暗骂慧娘愚蠢。

这样年轻可人的小姑娘也敢领到家里来,不怕引狼入室?

“这是哪家的姑娘,以前好像没见过。”丽娘举着扇子,轻轻扇了两下。

她们虽是老爷的妾室,因着老爷的身份,也会与一些太太打交道。

那些太太虽然心里看不上她们,面上还不是要陪笑。因而明知秋蘅身份,丽娘也不觉得需要敬着。

真正需要敬着的人,不会登袁宅的门。

“我是秋六。”秋蘅主动介绍了自己,看一眼慧娘。

慧娘暗恼丽娘搅了大好气氛,当着秋蘅的面不好流露,忍气道:“这是丽娘,住我旁边的院子。”

“丽娘子。”秋蘅友好打了招呼,对慧娘笑道,“慧娘子挑好了,那我就回家了。”

她伸手去合拢盒子,引来丽娘目光。

“呀,这么多香佩!”

比起香,丽娘更爱华裳美服,但不代表不爱。

漂亮的衣裳也离不开好看的配饰啊。

“秋六姑娘,我能瞧瞧吗?”

慧娘脸一沉:“姐姐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么?”

“谁说的?”丽娘一抬衣袖,幽幽暗香袭来,“我哪件衣裳都没少了熏香,怎么不感兴趣了?”

这一件件精美雅致的香佩,显然是外面买不到的。慧娘能有,她凭什么没有?

“自然能看。”秋蘅语气轻柔。

丽娘得意瞥慧娘一眼,拿起一枚香佩看过,又拿起一枚,越看越喜欢。

“丽娘子看完啦?”

“嗯,秋六姑娘的制香手艺可真好啊。”丽娘赞不绝口。

“那我回去了。”秋蘅把盒子一收,便向外走。

慧娘差点笑出声,走在秋蘅身边:“我送秋六姑娘出去。”

被甩在身后的丽娘笑容也一收,险些咬碎银牙。

她找老爷去!




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孙女说出这般大言不惭的话,永清伯只觉可笑。

他用的安神香是从京城最有名的香铺闻香阁买来的,竟然说没她做的香效果好?

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就算有美貌,将来嫁了人也会给娘家惹祸。

永清伯语气极为冰冷:“你祖母让你好好学规矩是对的。你且回去吧,没学好规矩前就不要出来了。”

“孙女这就回去了。”秋蘅这般说着,却动也未动,“祖父为何生气,是觉得孙女说大话吗?”

“难道不是?”

“可您惯用的安神香不是没效果吗?”

永清伯:“……”是他不寐之症太过顽固,不是闻香阁的香没效果!

“孙女是心疼祖父,这才做了安神香孝敬您。您试过就知道,您惯用的香确实没用了。”

一旁婢女表情精彩。

六姑娘是真敢说啊!

永清伯被气笑了,一字一顿道:“那祖父就试试蘅儿做的安神香。”

其中警告,完全没有遮掩。

少女却仿佛没听出来,微微屈膝:“孙女告退。”

等秋蘅离开,永清伯一指靠墙放置的瑞兽香炉:“换上六姑娘送来的安神香。”

一个小丫头对他用激将法,很快她就会明白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婢女轻轻揭开香盖,放入秋蘅带来的香丸,随后退至外间。

袅袅香气从兽嘴中吐出,在室内渐渐弥漫。

永清伯闻到了一股特别的气息。

甜凉中带着苦,因融合得恰到好处而有种温润厚重感,却并不浓郁,仿佛悠长温柔的微风徐徐吹过来。

应该加了沉香——永清伯闪过这个念头,再醒来已是一个多时辰后。

刚刚睁开眼时,永清伯还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竟然睡着了!

他什么时候睡着的?

“绛香——”

婢女快步进来:“老伯爷醒了,要喝茶吗?”

“我什么时候睡的?”

“香炉填了六姑娘送来的香丸不久,您就睡了。”

“我睡了多久?”

“有一个时辰了。”

永清伯愣住了。

这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就是强睡三个时辰都没有的。而这一个时辰他没有似醒非醒,没有辗转反侧,入睡的这段时间好似一片空白眨眼而过。

这就是熟睡的滋味啊。

这一刻,永清伯竟忍不住湿了眼眶。

他实在是被不寐之症折磨太久了。

“去请六姑娘来!”永清伯不放心,加上一句,“无论六姑娘有什么事,让她立刻过来。”

冷香居中,小丫鬟来报:“姑娘,老伯爷身边的绛香姐姐来了。”

“请进来。”

绛香见到秋蘅后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六姑娘,老伯爷请您过去。”

鱼嬷嬷瞧在眼里,暗暗吃惊。

绛香可是老伯爷身边的大丫鬟,伯府婢女中最有头脸的人,竟对六姑娘如此客气?

等秋蘅随绛香走了,鱼嬷嬷忍不住向王妈妈打听:“看来六姑娘很得老伯爷喜欢啊。”

“谁不喜欢姑娘呢。”王妈妈塞一口红豆糕,只觉满口香甜。

路上秋蘅把帕子包好的红豆糕递给绛香:“芳洲刚做的,绛香姐姐尝尝。”

“多谢六姑娘。”绛香接过来收好,主动提起永清伯,“用了六姑娘送的香,老伯爷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后精神很不错……”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老伯爷被不寐之症折磨的痛苦了,她敢肯定从此以后六姑娘会是老伯爷最看重的孙女。

“老伯爷,六姑娘到了。”

示意绛香去外头守着,永清伯看着秋蘅的目光极为严肃:“蘅儿,那香丸真是你做的?”

“当然是。”

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出自孙辈之口,令永清伯很不适,但现在他已经明白这丫头的放肆不是犯蠢,而是有底气。

可他还有许多疑问。

“你养父母以采香为生,若有这样的本事,怎么会是寻常农户?”

“孙女并不是从养父母那里学来的。”迎着永清伯诧异的眼神,少女一派淡定,“我们整个村子都以采香为生,孙女耳濡目染得以入门,各种香方都是出于兴趣自己慢慢试出来的……”

永清伯听后,陷入沉默。

听起来离奇,可根据前去接这丫头的管事打听调查的情况,不存在教导这丫头的香道大家。

那再离奇,也只能是事实了。

“你做的安神香对祖父确实有些作用,这香方——”

秋蘅微微一笑:“祖父知道烹饪吗?同样的食谱,不同的厨子做出来的菜肴味道都不一样,制香也是如此。同样的香方,哪怕写明各种香材分量,但在合香时如何研磨、切削,蒸煮炙焙所需的时间、冷热……细微不同就会带来效果的不同。”

永清伯又沉默了。

他需要这安神香,但不想被一个小丫头拿捏,干脆直接索要香方,可不得不承认这丫头说得有道理。

秋蘅再道:“更何况,用香之人也不同。”

永清伯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根据不同之人的情况,香方要随之调整才最适配。”

这岂不是说,能制出如此神效安神香的六丫头是不可替代的?

是了,如果只知道香方就行,皇亲贵胄之家和各大香铺就不会高价捧着那些香道高手了。

意识到这一点,永清伯的心急促跳了跳,再看秋蘅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

他第一次发现,孙女除了通过嫁人为伯府带来利益,还可以有别的用处。

“以后祖父要用的安神香,就交给蘅儿了。”

“是。”

到这时,永清伯也用不着一副慈爱模样了,直接问道:“蘅儿想要什么?”

秋蘅弯了弯唇。

她就说,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孙女是浪费时间。利益交换,才是省心省力又牢靠的。

少女微扬下颌,露出野心勃勃的神色:“孙女想与姐姐们一样参加各种宴会,出入高门大户之中。想要这京城的贵人们都知道孙女不是粗鄙不堪的乡下丫头,不比任何大家贵女差。”

这般直白的野心与虚荣,永清伯反而笑了。

原来是个一心想飞上高枝的小丫头啊。

真是好极了。




夜很深了,街上的人却不少,有四处搜查的巡检司、皇城司等人,更多的是逛完夜市、勾栏等玩乐之处尽兴而归的路人。

秋蘅看到几个皇城卒拦下一位男子盘问,为首的正是胡四,悄悄向后退去。

恰巧胡四无意间回头,厉喝道:“站住!”

秋蘅不再犹豫,足尖一点冲向一处胡同。

胡同很长,穿过后抄近路,就离永清伯府不远了。

轻盈的身影在黑暗中飞奔,如一只展翅的鹊,把追逐的人远远甩在后面。

前方有光亮传来,照出了挺拔而立的少年面容。

皇城使薛寒!

秋蘅终于有了紧张的感觉。

她没与薛寒交过手,但想来能坐稳皇城使的位子,定非庸手。

可偏偏他站在她必经之处,避无可避。

那就只能硬碰硬了。

有追兵在后,秋蘅没有犹豫,继续往前冲。

险境与危机在那乱世是家常便饭,她身手或许不是顶尖,但自信冷静不输任何人。

就让她称量一下这位薛大人的身手吧。

薛寒没想到,被手下追逐的这人见到他拦在前面不但没慌,还选择了主动出手。

好胆量。

薛寒抽刀,斩向蒙面人。

缠上他手中长刀的是一把软剑。

软剑如蛇,巧妙化解了长刀的力量,随后灵活松开,刺向他面部。

薛寒不得不仰身避开。

短短几瞬,二人交手数招,一时竟难分高下。

而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了。

秋蘅心知不能再纠缠下去,一咬牙双脚往一侧墙壁上一蹬,借着这股反力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刺去。

薛寒灵活避开,后肩处剧痛传来。

他避开了软剑,却被对方一掌打在尚未痊愈的伤口处——是从细作手中救下秋六姑娘时,被草丛中竖起的尖锐树枝刺入所伤。

铁打的人也不能抗拒身体的本能反应。

借着薛寒因吃痛动作稍缓的那一瞬,秋蘅在半空一个翻身落地,拔腿便跑。

薛寒知道追不上了,双目如寒星,盯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身影。

“大人,人跑了吗?”胡四带着人追过来,气喘吁吁。

“跑了。”薛寒捂着肩头,淡淡道。

胡四定睛一看,脸色大变:“大人,您流血了!啊,还是原来的地方!”

“伤口裂开而已,不严重。”薛寒再望了蒙面人消失的方向一眼,转身往回走。

胡四追在一旁,碎碎念:“怎么伤在同一个地方呢?这伤上加伤得多疼啊!大人,您这后肩可能流年不利,要不去寺庙给它拜拜吧?”

薛寒嘴角狠狠一抽。

只听说人流年不利,没听说过单单一个肩膀流年不利的。

“大人,您就该把伤彻底养好了再出来。细作抓不完的,行刺高官的歹徒也不是就咱们皇城司负责……”

没必要太认真,无论是韩悟还是袁成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死就死呗。

当然这话胡四不好说出口,但他相信大人和他心有灵犀。

薛寒看一眼嘴巴不停的下属,言简意赅:“闭嘴。”

回到衙署,薛寒翻出金疮药,盯了一瞬才递给胡四:“帮我上一下药。”

“嗳,好。”胡四看了看装药的瓷瓶,“呦,仁心堂最好的金疮药啊,可不便宜……想起来了,是红——秋六姑娘让她的嬷嬷给您送来的。”

红豆糕还怪有先见之明嘞,这不大人很快就用上了。

也忒快了,之前的伤压根就没好……

“省着点用——”药粉撒在伤口上的疼痛令少年声音有些哑,补充一句,“贵。”

胡四嘴角翘起,笑得意味深长。

也不知大人是真嫌贵,还是舍不得用。

“大人。”

“说。”

“听说红豆补血呢,要不去和秋六姑娘说一声,您又受伤了,再讨些红豆糕来?”

“胡四。”

“哎。”

“你不要拿人家姑娘的名节取笑。”

“是。”胡四收起嬉皮笑脸,悄悄摇头。

明明是秋六姑娘又送红豆糕又送金疮药,心里说不定多倾慕他们大人呢。大人也是,本来不吃红豆糕的,现在还爱吃了。

这不是两情相悦是什么?偏偏大人嘴硬。

“袁宅那边,这几日你多盯着点……”薛寒谈起了正事。

而这时的秋蘅已经回到了冷香居。

“姑娘回来了。”芳洲迎上来。

秋蘅一边脱衣裳一边道:“说过多少次,不用等我,早点睡。”

“睡不着,反正可以晚起的——”芳洲一顿,变了脸色,“姑娘你受伤了?”

秋蘅摊开手看看掌心血迹,语气莫名:“没受伤,别人的血。芳洲,去准备些热水,我洗个澡。”

屏风后,除去所有衣裳的少女坐进半人高的木桶中,被温度适宜的热水包围。

疲惫随着灰尘一同扫尽,秋蘅抬起手,盯着掌心出神。

白净的掌心,已不见一丝血迹。

她故意的。

她知道薛寒那里伤口未愈,是他的短处,于是故意打向那里,好为自己争取脱身的机会。

而结果也如她所料。

秋蘅双手掬起一捧水,撩向肩头。

少女的肩雪白无瑕。

薛寒后肩的伤是为了救她而受的,而今日她往他的伤口里撒了一把盐。

她可真不是人啊。

秋蘅叹口气,无奈笑了笑。

怎么办呢,必要的时候别说伤人,杀人也不是不可以。

沐浴后,秋蘅换上一身雪白的里衣,往床榻上一倒,沉沉睡去。

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巷子,身后追兵急促的脚步声,好不容易跑到巷口,立在那里的沉默少年。

他等到她靠近,毫不犹豫抽刀砍来。

她也毫不犹豫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刺了过去。

那一剑直直没入少年心口。

鲜血飞溅,他睁大一双充满不可置信的眼眸,一眨不眨望着她。

“阿蘅——”

秋蘅猛然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炎炎夏日,她后背却出了一层冷汗,一颗心急促跳动。

梦里,她杀了薛寒。

她错了。杀死那个对自己屡屡释放善意的少年,她会难受。

她不想体会这种难受,可是凭她要做的事,以后少不了与皇城司打交道。

要再小心谨慎一些,不要让他发现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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