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叶玉卫云骁的女频言情小说《她死遁后,四个夫君找上门了!叶玉卫云骁》,由网络作家“叶玉”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跑!!!”叶玉手上捧着的馒头掉落一地,大叫一声。那群村民一同狂奔,冲向远方。高溪山的笑意更深了。在这深山密林中,驴遇见虎,只会踢腿嘶叫,一旦黔驴技穷,越是逃跑,虎心中那股追逐猎物的欲望就越强烈。高溪山歪着脑袋扭几下,摩拳擦掌。“给我追!”身后蠢蠢欲动的羌兵拔刀冲过去,踩碎了地面的馒头。连吃食都丢了,可见是穷途末路,无处求生。两拨人你追我赶,叶玉跑去哪个方向,高溪山就追去哪个方向。村民们发现,只要跟着叶玉,就会被羌兵追着。有一人道:“他要抓小玉,大家散开跑!”高溪山抓着一把剑,冷笑着,这群愚蠢的村民还算有点眼见力。大难临头各自飞,村民们三五成群,散开逃跑。敌寡我众,高溪山又怎么会让眼前的猎物就这么逃了?他一个都不会放过!高溪山一边锁...
《她死遁后,四个夫君找上门了!叶玉卫云骁》精彩片段
“跑!!!”
叶玉手上捧着的馒头掉落一地,大叫一声。
那群村民一同狂奔,冲向远方。
高溪山的笑意更深了。
在这深山密林中,驴遇见虎,只会踢腿嘶叫,一旦黔驴技穷,越是逃跑,虎心中那股追逐猎物的欲望就越强烈。
高溪山歪着脑袋扭几下,摩拳擦掌。
“给我追!”
身后蠢蠢欲动的羌兵拔刀冲过去,踩碎了地面的馒头。
连吃食都丢了,可见是穷途末路,无处求生。
两拨人你追我赶,叶玉跑去哪个方向,高溪山就追去哪个方向。
村民们发现,只要跟着叶玉,就会被羌兵追着。
有一人道:“他要抓小玉,大家散开跑!”
高溪山抓着一把剑,冷笑着,这群愚蠢的村民还算有点眼见力。
大难临头各自飞,村民们三五成群,散开逃跑。
敌寡我众,高溪山又怎么会让眼前的猎物就这么逃了?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高溪山一边锁定前方的美人,一边挥手吩咐:“十人一队,散开追,按首级论功。”
闻言,村民们更加恐慌,也就是说,对方不会让他们活下去了。
村民们慌不择路,一哄而散。
看着身旁的村民们越跑越少,叶玉红了眼,骂一句:“说好的保护我,危难关头你们竟然抛弃我!”
那群村民没有回头,有人丢下一句:“小玉,抱歉!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村民们遁入灌木丛,越跑越远。
叶玉身侧还有十几人,叶大郎拉着叶玉道:“小玉,别耽搁了,快跑!”
她回眸看一眼,原本远远追着他们的羌兵只差十丈左右。
叶玉提起裙摆,跟随乡亲们一起逃跑。
高溪山追了一段距离,没追上,高声喝道:“把那个女人留下,我饶你们不死!”
这群村民不愧是山里长大的,跟野猪一样会跑!
他身后的羌兵已经有些跟不上。
闻言,叶大郎犹豫片刻,立即换了个方向,不再与叶玉同行。
叶玉停下脚步,不可置信道:“大郎哥!”
“小玉,对不住,我也想活下去。”
叶大郎带着十来个村民站成一队,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就毫不留情地跑远了。
跟在他身后的那群村民,包括她救下来的薛二牛也跟上去。
叶玉大吼:“薛二牛,我对你有救命之恩!”
薛二牛僵住身子停下,低声说了句:“小玉,对不住,来世俺给你做牛做马。”
说完,薛二牛转身离去,跟上叶大郎他们。
此时,只有叶枚站在她身侧。
“小玉,别管那群忘恩负义的臭男人,我不会离开你,快走!”
叶枚拉起弓,转身对准远处的高溪山射一箭。
高溪山当即往旁边一滚,那支箭射中了他身后的一名羌兵,羌兵倒地不起。
他横眉怒视那拿弓的女人,冷然地开口:“谁能拿到那个女人的首级,记首功。”
他身侧的羌兵陆续散开,去屠戮那群逃跑的村民,身侧还有五十多人。
他不信,五十多人还抓不到两个女子!
那群有幸跟着他的羌兵露出凶光。
将军虽然脾性不好,但从不亏待麾下部属,奖赏丰厚的首功诱惑他们更加卖力地追着前方的猎物。
高溪山快步追着,眸里流转一抹精光,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向前一甩。
“小心!”
叶枚闻声推开叶玉,那把匕首擦着叶枚的手臂,钉在树干上,刀柄微微颤动,发出细碎的铮鸣声。
“阿枚,你怎么样?”
叶枚捂着手臂,摇摇头:“没事的,玉姐,你先走。”
“不,要走一起走!”
叶玉拉着脚步慢下来的叶枚,继续跑。
身后偷袭失败的高溪山有些遗憾,如今二人并走一起,他倒不好继续出手,生怕误伤,在那女子身上留下疤痕。
猎物越完美无瑕,代表猎手的水准有多高。
她是要献给北齐皇帝的猎物,不可伤了分毫。
不过,能让她们脚步慢下来,此举也算行之有效。
叶玉不愿意再拖累她,推开叶枚道:“阿枚,他们要的是我,咱们分开走,我不想拖累你!”
“玉姐,我说了要保护你。”
二人一边跑,一边互相推搡,叶玉取下身上的那块玉佩,交给叶枚。
叶玉苦笑着:“阿枚,村民和孩子们就交给你了。”
叶枚似乎意识到什么,愣了愣,她们活着不止是为了自己,还有乡亲们。
叶枚收下玉佩,含泪道:“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不近不远的高溪山听得那番托付的话,就看见叶玉往另一个方向跑走,二人分开了。
他挥挥手让十来人去追叶枚,自己带着三十余人追落单的叶玉。
众叛亲离的滋味不好受吧?
那女子体力渐疲,越跑越慢,吓得花容失色,行举慌张。
高溪山离她只差两丈之距。
本着捉弄的恶趣味,他没有那么快追上去,他把熬鹰折翅的手段用于驯服这倔强的女子。
第一,便是让她自行耗尽力气,再无扑腾挣扎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的笑意更深了。
浓云厚重,压得地面的人喘不过气。
密林深深,似看不见尽头的鬼打墙。
血液奔流,心跳狂乱,如急鼓声声拍打胸腔。
高溪山像只戏弄猎物的狼,不紧不慢跟着她,他不觉疲累,反倒乐趣无穷。
终于……
叶玉来到一处湖泊。
这是一处天然的盆地湖,四周山脉连绵起伏,将天上降落的雨水汇聚一处,碧波万顷,广阔无边。
像一面浩渺的镜子,倒映苍穹白云、山影、鸟踪。
叶玉停下脚步,无处可逃,鬓边那朵花掉落在地,被高溪山捡起来,捻在指尖。
高溪山步步紧逼,胜券在握道:“乖乖跟我走,你逃不掉了。”
叶玉被丢进柴房,踉跄几步才站稳。
“嘭”地一声,房门关上,伴随铁锁响动,门从外面锁死了。
她企图打开窗户,却发现窗户也钉紧,纹丝不动。
室内一片幽暗,她身上只着薄衫,随意寻了一个角落坐下,静思片刻。
也不知刘观音如何了?还有没有救?
若她能醒来,为自己证清白还好,若她死了,无论结果如何,她势必会被卫家送到官府。
苏家会救她吗?
不会。
甚至可能还会在她开口说出真相前杀人灭口。
叶玉思来想去,找不到更好的破局之法,只好打个哈欠,撕下两片用于装饰房屋的帷幔,一片垫在地面,一片盖身上。
灰土味萦绕鼻尖,她忍不住打个喷嚏,继续睡。
往日,她曾露宿荒野,在街上乞讨,住过乱葬岗,冷极了,她连狗窝长满虱子的破布也抢。
像这样沾了灰尘的棉布,她都要与人打得头破血流才能得到。
在她酣眠期间。
卫云骁又回到葳蕤堂,刘观音被清辉院里的大夫们救下来,已经脱险。
她半夜吐了许多血,被值夜的侍女发现,这才及时救活。
卫云骁做主赏赐那名侍女绢布十匹,白银百两,等风波过去,再发还卖身契,还其自由之身。
侍女因祸得福,得了如此丰厚的赏赐,千恩万谢,她原本是要被夫人打算送到清辉院当通房。
谢完恩后,侍女含泪离去。
内室。
刘观音昏睡着,面色惨白,仿佛瘦了一圈,血腥味与药味弥漫屋子。
卫云薇守在床头哭红双眼,看见卫云骁来了,喊了一句“哥哥”,便把位置让给他。
卫云骁没说话,母亲的情况大夫已经全都告知他,约莫五日内会醒来。
为了防止意外,他命大夫们住在葳蕤堂,把控入口的汤药与流食。
他在床头站片刻,就让卫云薇守着,转身回清辉院。
“哥哥!”
卫云薇追出来,欲言又止。
卫云骁看出来她是想为苏氏说话,可是……那个女人能相信吗?
“哥哥,你觉得是嫂嫂下的毒吗?”
大夫查验过了葳蕤堂的吃食与用具,皆是无毒,那么问题必然是在人身上。
三人进食,只有一人中毒,苏氏动手的几率更大。
更何况……苏氏没事收拾包袱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逃跑!
能有什么事令她逃离卫家?答案已经很显然。
丢进柴房已经是善待她了。
想到这里,卫云骁暗暗握紧拳头,眺望天边升起的光芒。
“我不信任何人,我只相信证据,薇儿,这几日劳你多照看母亲。”
他只丢下一句话,就大步离去。
卫云薇站在原地,她觉得此事疑点诸多,可混乱的思绪令她理不清根源。
只好回屋子里守着母亲。
*
卫家的事封锁极严,大门紧闭,没有风声露出。
灵芝三个侍女被看押起来。
叶玉原先居住的院子也被石砚翻个底朝天,此处找不到毒药。
大夫人如何中毒,又是何人把毒药弄进来的,其间涉及什么人,都要一一查清楚,清除出来。
若留祸根,下次还会有人被害。
灵芝三人对于石砚的盘问皆是摇头不知。
在叶玉离开院子后,她们就没见过面,灵芝不知道她会这么大胆敢给大夫人下毒。
但她表面上是苏芸,是自己的主子。
灵芝哭着求情:“我家小姐是冤枉的,她自小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又怎么会杀人?”
“阿湫!”
在柴房刚打死一只老鼠的叶玉打两个喷嚏。
这里无人居住,自然而然成了老鼠窝,屋子角落都是洞口,她睡着的时候,还有几只爬到她身上。
她实在忍不了,脱了鞋子,迅捷地拍死一只。
可惜……这里不能生火,否则还能给自己加餐一顿。
外面已经彻底天亮,破碎的窗纱射入几缕阳光。
房门的木板被拆开一条小口,一个破碗放着两个馒头,轻轻推进来。
叶玉猜测,这应该是自己的早饭了。
在那道缝隙合闭前,她把死老鼠甩出去,惊得外面的婆子尖叫起来,而后骂骂咧咧地低语几句。
碍于她还是卫家少夫人,她们不敢多说什么,只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而已。
接下来,叶玉又被关了三天。
卫家上下都被石砚翻个底朝天。
经手葳蕤堂吃食的丫鬟婆子也被盘问一遍,目前嫌疑最大的还是少夫人。
他将事情禀报给卫云骁。
这三日,卫云骁睡得少,深邃的眼窝浮现淡淡的青紫,薄唇紧抿,更显暴戾的凶气。
听了石砚的话,没什么大反应,似沉寂的巍峨大山,无声地站在月色下,月光给他镀上一层银白,影子拉长。
“那边是什么反应?”
石砚知道他说的是谁,低声道:“吃好喝好,不哭不闹,有时与守门婆子聊天骂架……还唱起了歌。”
“唱歌?”
卫云骁再问一遍。
石砚的头更低了,“是的。”
卫云骁轻哼一声,重罪在身,她不思己过,反倒安然得像寻常禁足,他还真是小看她了。
那边的叶玉早已睡着。
她被关着实在无聊,偶尔逗一逗洞里的老鼠,与守门婆子过过嘴皮子,五战五胜。
本来还想再来一次,却被识破是勾人开门的诡计。
那两个婆子知晓她故意刺激她们把房门打开,也老实下来。
任叶玉如何挑衅都不吱声,她唱了一首曲子就躺下酣眠。
夜半更深,露霜浓重,守门的婆子打着盹,依偎在门上。
有两道身影就着月色来到此处,将汗巾捂住两名婆子的口鼻,二人只惊醒片刻,就昏倒不醒。
一人从婆子身上取下钥匙开门。
屋内漆黑如墨,随着房门打开,月华也倾泄入内。
他们看见左侧地面有一块隆起的布料,里面应该是有人躺着。
料想那就是苏氏,二人拿出绳子,准备伪造她上吊自尽的假象。
他们放缓脚步走过去。
掀开棉布时,却发现里面不是人,而是几根棍子架起来伪造的假象。
一道清脆的笑声响起。
“你们可算来了。”
二人震惊地回头,发现叶玉倚靠在门框处,双手抱在胸前,笑盈盈的。
她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男子。
正是卫云骁!
卫云薇正准备下马车,被叶玉拉住。
“等等!”
卫云薇不解,投来一个疑惑的神色。
“嫂嫂,怎么了?”
那王闻之正往这边过来呢,一下马车,不就被逮个正着?
叶玉思绪紧绷,心口跳个不停,转而提醒道:“戴个帷帽吧,外边下雨。”
卫云薇从窗缝往外瞧,稀拉的毛毛雨点往下滴落,马车距离通宝楼也就几步。
但嫂嫂贴心,怕她着凉,嫂子人真好~
卫云薇不自觉柔和下来,“多谢嫂嫂。”
“不必客气。”叶玉笑了笑,掩饰心虚与紧张。
二人戴了帷帽才下马车,执伞的王闻之与她们擦肩而过。
叶玉连呼吸都慢了几拍,生怕被认出来。
王闻之此人看着温润儒雅,实则城府深沉,工于心计。
她脑瓜子那点聪慧全是在他身边半年被训出来的,不过她现在长大了,学以致用,不用人教也更聪明。
如今在王闻之面前大摇大摆走过去也没被认出来。
快要走进通宝楼了,卫云薇却是停下脚步,叫住了王闻之。
“王大人,您安好。”
叶玉吓了一抖,假装不认识卫云薇,径直进了通宝楼躲起来。
苍天呐~卫云薇怎么会认识他?
叶玉趴着门缝探头,远处的二人只简单交流几句就分开。
卫云薇左看右看,皆不见嫂子。
“咻咻~”叶玉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引来卫云薇的注意。
灵芝在侧咳了咳,提醒她郡守千金仪态。
刚才被王闻之吓出本色,忘了自己的人设。叶玉回过神,变得端庄起来,恢复成苏芸模样。
卫云薇小跑进通宝楼,好奇问:“嫂嫂,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啊?不知道啊。可能是风声吧。”
叶玉矢口否认,郡守千金是不会这种下九流口技的。
卫云薇失落道:“我还以为是你呢。”
有帷帽遮掩,叶玉打死不认,转而道:“刚才那人是谁啊?你们瞧着很熟?”
王闻之原本是个小村子的穷秀才,怎么会在长安呢?
卫云薇说道:“那是王大人,去年的新科状元,在宁王府任掾属,是兄长的好友。”
叶玉一惊,状元?
不过……掾属?她脑瓜子浮现一层迷雾。
叶玉试探问:“我家规矩多,女子身居内宅从不见外人,薇妹妹,掾属是多大的官啊?”
卫云薇思索细想:“王大人在宁王府任首席掾属,俸禄为一千五百石,哥哥年少行军打仗八年,谋得中郎将一职,也不过二千石,可以说,王大人很受宁王看重。”
一千五百石?
遥想一年半前,叶玉才十五岁,那王闻之离家前对她说:“莲儿,我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当时,叶玉看着家徒四壁的屋子,没说什么,当他画大饼呢。
他一走,她就立刻死遁逃跑。
没成想,是这样的好日子,亏了,亏了!
一个掾属,一个廷尉,怎么她一死,两个前夫全发达了?
不过她现在也不差,当卫家夫人蛮好的,就是整日游走在危险边缘,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
叶玉突然想到什么,脑子一懵,忙问:“既然与夫君是好友,成婚那日他来了吗?”
当时场面混乱,叶玉根本没心思观察宾客。
王闻之那日不会就躲在宾客间看着她吧?
叶玉越想越害怕,一股如寒冬腊月的冷气袭上天灵盖,鸡皮疙瘩在肌肤浮现。
卫云薇笑道:“王大人没来,只托人帮忙送贺礼,收在库房登记造册了。”
叶玉小声问:“没来?”
不过,她成婚,两个前夫给她送贺礼?这等稀奇狗血之事说出去旁人都不信。
卫云薇道:“是啊,王大人刚才说他告假回乡接母亲来长安居住,这才错过了哥哥的婚期。”
叶玉松了一口气,没发现她就好。
看来往后不能随意出门走动了。
叶玉干笑说:“看样子,你们还挺熟。”
卫云薇将帷帽拿下来,交给身侧的侍女,又帮叶玉解开系带,脱下帷帽。
“王大人是新科状元,家中只有一个寡母,人口简单,前程似锦,母亲原本打算为我说亲,私下见过几次,算比较熟吧。”
叶玉嘴皮子抖了抖,“那王……王大人看着年纪有点大,是不是娶妻了?”
卫云薇摇摇头,“王大人思念亡妻,并无再娶的心思。而且……我并不喜欢王大人,而是另有所属。”
卫云薇情窦初开,想起那人,脸颊浮现一抹红。
“我喜欢表兄~”
叶玉如遭雷劈,面色越来越惨白。
得抓紧时间找到机会死遁才行,两个前夫都与卫家熟络,哪天身份暴露,卫家非把她浸猪笼不可。
卫云薇刚把帷帽放下来,扭头一瞧,哎呀一声:
“嫂嫂,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可是不舒服?”
*
那处的王闻之买了香烛元宝后,带着小厮归家。
他的俸禄已经足够买大宅子,但家中人丁少,他不喜铺张浪费,二进的小院只住着他与母亲二人尚有些凄凉。
仆从也只有阿虎一个小厮,以及厨房做饭的牛婆子。
刚打开大门,远远就听到咳喘声。
那是王闻之的寡母李丽花。
王闻之脚步一顿,吩咐身侧的阿虎,“去看看给夫人熬的药好了没有?”
“是,公子。”
阿虎老实憨厚,智力有些问题,他说什么都听。
王闻之把他怀中的东西接过来,推开一间房放进去,一条门缝打开,屋子正面挂着一幅画。
画中的女子盘腿跪坐,鹅蛋脸,狐狸眼,琼鼻挺翘,素手捏着一缕发丝,眉眼间有些病弱。
落款写着:亡妻沈莲。
这间屋子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布置的都是妻子喜欢的颜色与器具。
他荣归接人才闻噩耗,其后一年半,吾妻死,室坏不修。
窗户纸破了几个洞,日光倾泻入内,落在她喜欢的莲花瓷瓶上。
王闻之将包袱打开,拿出铜盆烧纸钱。
今日是亡妻的冥诞,她十五岁嫁给他,他那时还是村子里的穷秀才,她跟着他从未享过清福。
他好不容易谋得官职,她却撒手尘寰。
缱绻相爱的那半年,如梦似幻,令他分不清究竟是幻想还是现实。
王闻之点了香烛,袅袅烟雾弥漫屋子,烛火煌煌,恍惚间好似看到了那张柔弱堪怜的脸。
幽暗的眼眸一沉,心口一阵钝痛袭来。
他默不作声退出屋子,把房门关紧,转而到偏院。
王母舟车劳顿,路上染了风寒,王闻之一进去,就看见阿虎站在屋外。
“公……公子,夫人在喝药。”
王闻之点点头,命他回屋休息。
屋内,牛婆子站在一侧,王母把喝完的药交给她。
牛婆子点点头,转身出去。
王母闻到了他身上的烟灰味,心口一沉。
“娘知道你忘不掉小莲,但她已去了快两年,你年二十尚无子嗣延续香火,我就是下了黄泉也无法瞑目。”
说完,涨红着脸咳起来。
王闻之眉梢一皱,“娘,我……”
“别叫我娘!”
王母发火吼一声,而后缓和情绪,接着说:
“既然你那么想念亡妻,那沈县令还有一女,他跟我说可以把大女儿嫁过来当继室,都是姐妹俩,总之差不到哪里去。”
王闻之默然片刻。
王母继续道:“若你没意见,我就回个信把亲事定下来。”
叶玉在灵芝怀中哭泣。
她嫁过两任夫君,第一个温润如玉,第二个开朗风趣,无一个似卫云骁这般凶狠毒辣!
叶玉一边哭诉刚才心惊肉跳的一幕,一边说出此举目的。
“加钱,我要加钱!”
泪水打湿灵芝的衣襟。
灵芝无奈道:“小姐,你要加多少?”
“我要加到一万五千两,早死晚死都是要死,你不答应咱们就鱼死网破!”
灵芝轻叹一口气,才加五千两,她家小姐的一件狐裘价格而已。
“我答应你。”
叶玉的泪腺被金钱堵住,止住了哭泣。
努力压制嘴角不翘起,双眸含泪望着灵芝。
“真的?”
灵芝点点头。
多出五千两,她就可以把家乡的一片山推平,给乡亲们盖房子。
只要价钱给得好,就是刀山火海她也能闯一番!
不就是区区一个卫云骁吗?
她有的是心机与手段,半年之内必死遁成功!
叶玉擦干眼泪,再三强调自己的实力与信心,保证价有所值。
灵芝安静听着,古板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心思。
芳踪姑姑从厨房捧来晚膳,看见叶玉哭红的双眸,劝慰道:“少夫人,公子不是有心的冷落您,您莫哭了。”
叶玉抽出手帕拭泪,有钱能使鬼推磨,加钱能让她敬业。
她笑道:“姑姑误会,我只是想家了。”
芳踪细瞧叶玉眉眼,此女长得漂亮,心思玲珑,还懂得遮掩。
她笑道:“明日送嫁的队伍就要回江杭郡,少夫人若是思念双亲,就多写几封信送回去。”
“好,我会的,多谢姑姑提醒。”
芳踪将吃食放在案上,温声催促:“夫人快些用食,累了一天,饿坏了吧?”
何止是饿坏,是饿扁了。
刚才被吓一跳,肚子里的水果点心都吓没了,腹里正咕咕响着,叶玉腮边浮现一抹粉。
芳踪姑姑浅笑着。
“少夫人先用食,公子忙着处理刺客的事,今夜不能陪您,请您见谅。”
“我明白的,姑姑。”
叶玉很识趣,给了台阶就直接下。
芳踪退出去,转道就出院子,去了老夫人的松柏堂。
*
松柏堂。
芳踪掀开帘子入内,不同于在叶玉那边的亲善,她在此处规矩端庄。
老夫人拄一根拐杖,头发整整齐齐梳起来,只戴一条镶嵌绿翡翠玛瑙的护额,正前方绣一朵盛开牡丹。
身着碧蓝色团花绣纹的丝绸交领上衫,下着褐色绣飞鹤祥云间裳。
”她果真这么说?“
芳踪恭谨道:“的确如此。”
卫老夫人端坐正堂,抿一口茶,开口说:“是个懂事明理的,比她父亲强。”
这门亲事,是很早之前定下的,由陛下为证。
那时候,卫苏两家尚未翻脸,一同追随陛下打江山,大魏王朝初立,陛下年迈,宁王、怀王两党相争,两家政见不合,苏家才会做下那件错事。
卫家履行婚约,不过是碍于陛下从中调和,借此缓和两党的矛盾。
“骁儿那边如何?”
芳踪恭敬回答:“公子受了轻伤,目前无大碍。”
“那就好,明日敬完茶,你带苏氏去看看他。”
芳踪讶异,她是老夫人心腹,许多事情是知道的,当年那件事,错全在苏家。
她顿了顿,在老夫人锐利的双眸投过来时,飞快低头,道一句:“是。”
*
叶玉原本准备鸡血倒在月事带上应付卫云骁,谁料他不肯碰她,正中下怀。
她吃饱就洗漱躺下,呼呼大睡。
在梦中,她抱着金山银山乐不可支,一块巨大的金元宝在天上飞,她追着追着,总是够不上。
突然,她绊了一跤,惊醒后遗憾无比。
芳踪站在床边笑眯眯候着。
窗外天色已亮,有断断续续的鸡鸣响起。
叶玉揉了揉眼睛:“什么时候了?”
芳踪笑着说:“少夫人醒得及时,正好卯时了。”
叶玉不敢耽搁,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立刻爬起来。
灵月端来热水为她净面,灵画为她挽垂云髻,身后的长发以红色丝带绑起来。
灵芝昨晚值夜,回去休息了。
按照苏芸小姐的喜好,她身着浅粉色交领曲裾,下身着白色间裙。
腰封是百合缠藤萝样式,缚住细腰,配以一块羊脂玉佩。
浑身上下,只有这一块玉佩是属于她的。
她一直戴在身上,去到哪里就戴到哪里,指不定会有人认出来。
打扮好之后,芳踪姑姑引着她去松柏堂,路上为她介绍卫家的人口。
卫云骁仅有一幼妹卫云薇,但其父有一亲弟,生了两儿一女,老夫人尚在,两房人住在一起,按年龄序齿,他排第二,卫云薇第四。
卫父没有儿子官职大,外放做个文官,一年只回来一次。
他携婆母刘观音在外任职,长子成婚,只有她归来参宴,这次就不走了,留在家中侍奉老夫人。
老夫人年迈觉少,这个时辰,日头未升起,天边泛着淡淡金光,她们绕过曲折回廊,假山碧湖,终于抵达寂静的松柏堂。
*
与此同时,长安城宵禁刚过,街道上赶朝市的行人三两成群。
走卒贩夫叫卖货物,店铺小摊全都开始营业,食物的香气溢满街道。
一辆青灰色宝盖马车驶入城中,清脆的銮铃提醒街道行人避让。
马车后面跟着一辆运货的牛车,两侧有玄衣劲装的护卫紧紧跟随。
赶马的是个青年,他放缓速度,隔着帘子低声问:“大公子,是否寻个酒楼用早膳?”
自小夫人去后,公子积郁于心,身子一直不好,断断续续病了半年,久卧床榻。
马车内,一个男子曲起手肘撑着脑袋打盹。上身着月白色交领曲裾,下身着浅绿色间裳,身披一件白色绣灰雁披风,戴进贤冠。
斜眉入鬓,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打开,露出褐色瞳仁,鼻梁上一粒痣。
算命的总说,鼻梁有痣,姻缘坎坷,如今他总算体会到其中艰辛酸涩。
薄唇吐出一句话:“不必了,表兄昨日成婚,我先去送一份礼。”
刘景昼的姑姑嫁去卫家,两家常有往来,他从边塞携礼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日。
一进城就听得风言风语,说什么血洗婚宴,应当是卫家出事了,他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赶马的男子面露担忧,公子总这样不爱惜身子可不行,他想开口,又不知说什么,唉声叹气。
抵达一座府邸时,男子跳下马,拿出一张踏凳,套着宝蓝色布套,素白的翘头履悬空停顿。
男子抬头,看见自家公子苍白的病容浮现愠怒。
“我在守妻丧,不用如此鲜艳的颜色,丢了!”
说完,刘景昼跨过踏凳,长腿直接踩下地,随意整理身上的白色披风,如翩然的仙鹤。
他抬头仰望府邸匾额:中郎将府。
“卫兄,为何这般看我?”
王闻之疑惑不解,不疾不徐地拍拍被雨水浸湿的衣袖,面有愁绪,似在为苏氏遇难而惋惜。
卫云骁想了想,开口问:“闻之往日可曾去过江杭郡?”
苏芸之事,王闻之有嫌疑。
倘若真是他,卫云骁不明白,他做此举是为什么?
他与王闻之共效宁王,若他怀有异心,岂不是……
还有一个可能是苏芸同王闻之相识,二人有隙,乃至有仇……
哪怕苏卫两家有仇怨,他都不会牵连无辜女子,更没想过害死她。
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
王闻之撩开衣摆坐下斟茶,“我自小家贫,从未去过富庶的南边,更别提江杭郡这等风景秀丽的地方。”
“不过,若有机会,我还真想去开开眼界。”
王闻之抿一口茶,神色从容淡雅,不像撒谎。
卫云骁捻着衣摆纹路,沉思片刻,眼下寻找苏氏为先,这笔账,往后再慢慢算。
这背后真凶,他绝不会放过!
卫云骁痛惜道:“苏氏嫁到京城不过两月有余,人生地不熟,也不知是谁要对她下此毒手。”
王闻之给他倒一杯水。
“卫兄可亲眼瞧见夫人掉入湖里了?”
卫云骁放空双目回忆片刻,摇摇头。
“我当时与石砚对付两名歹人,无暇看顾芸儿,她不慎重伤坠湖,等我发现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说到此处,卫云骁眼眶浮现雾气,眸中俱是悔恨自责。
王闻之捻着杯子,指腹慢慢摩挲底部,不经意笑了笑。
一样的落水、一样的意外身亡,这等做派何其熟悉。
只怕当初,她也是这般逃离村子,叫人误以为她死了。
想到此处,王闻之眼底流转一抹痛恨。
她假死倒好,留下旁人痛苦懊悔,这是个没心没肺的女子!
如此想着,杯子被他狠狠拍在桌面,清脆的声音响起,卫云骁一惊。
“闻之,怎么了?”
王闻之回过神,眸子闪烁晦暗光芒。
“我想起王爷交代的一桩事还没办,先告辞了。”
王闻之起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眸道:“卫兄,还请节哀。”
此话说得好似苏芸必死一般。
卫云骁握紧手心,望着波浪翻滚的湖面,此等情形,只怕苏芸生还的希望渺茫,内心涌起无限哀愁。
王闻之看他不说话,自行下了山,回到马车内,阿虎驾马离去。
马车内,六义静静听候王闻之的吩咐。
他一扫先前的忧愁,眉目冷淡。
“我回京弄个死囚犯的尸身过来,你去城里买一件粉色衣衫,至于下裙……”
王闻之回忆那女子今日穿的衣裳。
“下裙便买绿色的。”
“待过了子时,你把人丢进湖里,切记不可被人发现。”
既然那女子要假死,那他就助她一把。
从此,她与卫云骁再也没任何关系了。
六义听了,顿时明白,恭敬拱手:“是,公子。”
*
卫云骁领人在湖里捞了一整日尚未寻到人。
夜晚,他回到家中,叫来大夫查验那块胰子。
两名大夫轮流检查,皆没发现任何不妥。
“此物香气浓郁,沐浴之后弥留淡香,最受京中闺秀们喜欢。”
卫云骁沉着脸,再问:“此物当真无任何不妥之处?”
两名大夫摇摇头,“并无。”
卫云骁挥退二人,拾起那块胰子,馥郁的莲花香气弥漫鼻间。
平平无奇,掰开一瞧,里面更无什么门道。
他不知,王闻之事先在盒子里点燃迷香,将雾气困在里头,只需要一打开盖子。
迷香喷涌,一旦吸入,则令人晕眩迷离。
在叶玉晕倒时,迷香早已从打翻的盒子散开,消失得一无所踪。
残余的香灰抖落地面,黏在来往的鞋底,印在窗框上。
哪怕有余香未消,亦被莲花香气遮盖,难以发现。
四日过后。
金陵湖发现一具尸首。
尸身膨胀浮肿成巨人观,难辨面目,从身上的衣物首饰来看,约莫就是卫家少夫人了。
卫云骁大受打击,恸哭一场,望着停灵的棺木,神思恍惚。
“卫兄,节哀。”
卫家操办丧仪,王闻之前来吊唁。
卫云骁不知说什么,只囫囵点头。
在他走后,宁王府送来香火纸钱以及奠仪。
王闻之多看几眼,就上了马车,马车内坐着奔波多日的六义,他一身疲倦,裹满风尘。
看见他这副模样,王闻之冷下脸问:“还没寻到她吗?”
六义低着头:“属下无用,尚未发现那名女子。”
六义先前听十义与九义说,公子迷恋人妻,设此局强取豪夺,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可怜这女子身份高贵,毫无生存之技,现下失踪,也不知会流落到何处?
他悄悄觑了一眼公子,唉~往日真没发现主子是这种人。
不过,他们的命是公子救的,叫他们往东,绝不会往西,一有吩咐,他只能照办,加快速度找回那名夫人。
王闻之琢磨片刻,猜不到她会躲在何处,难不成,她早已离开京城?
*
卫家,清辉院。
灵芝哭红双眼,在屋里收拾自家小姐的遗物。
丧礼喧哗吵闹,卫云骁觉得气闷,走着走着,不自觉来到此处。
“你怎么在这里?”
灵芝怀里抱着收拾好的东西,抹一把泪,福了福身子。
“我家小姐客死异乡,奴婢要收拾小姐的遗物送回江杭老家,给老爷夫人留点纪念。”
卫云骁心口一痛,似有一股气堵在心口无法疏通,滞涩又酸胀。
他挥挥手,“你走吧。”
灵芝抽了抽鼻子,低头离去。
她转身来到后院,同蔡嬷嬷说几句,自己要到金陵湖给小姐烧点纸钱。
蔡嬷嬷没说什么,打开厨房的小门让她离开了。
灵芝出城门,径直来到郊外的娘子庙,此处位置隐蔽,藏于山林之中,香客稀少。
庙内,有一个女子虔诚跪拜,清脆的声音祈求道:
“请神仙娘娘保佑小女大富大贵,早日发大财。”
说完,双手交叠贴在地面,额头叩在手背。
灵芝停下脚步,咳了咳:“不必求了,神仙派我来赠你钱财。”
那女子惊喜回头,正是失踪好几日的叶玉。
大夫来瞧过之后,没看出什么。
她气血丰沛,脉象活络。
又见她心跳有些快,面色惨白,只开了安神的药,叮嘱好好歇着,若是不舒服再细瞧。
叶玉心虚,只好点头答应。
正好借此机会不去松柏堂请安,更不用出门。
现下卫家人都不喜她,她天天晃也讨不到好处,还有一个突然出现的刘景昼随时会揭发她的身份。
干脆装病好了。
想到这里,叶玉盖紧被子窃喜,她可真是个大聪明。
吱呀一声,门开了。
灵芝刚送走送亲队伍,写了几封信捎回去,听见叶玉病了,进来瞧一瞧她如何了。
不会是昨日被卫云骁吓病了吧?
灵芝心中冒出一个念头,走近床帐,就看见叶玉盖着绣鸳鸯戏水的丝绸红被傻笑。
灵芝:“……”
*
葳蕤堂。
此处是婆母刘观音的居所,知道侄儿来了,她设小宴款待。
芳踪前来禀报少夫人病了。
这令刘观音觉得晦气,刚嫁过来第一天就病了,可见是与卫家八字不合。
“病了那就好好休息,别到处乱跑。”
刘观音只说了这句话,就再无下文。
儿媳生病,旁的婆母多少会赐下药材或是关怀几句,刘观音对苏氏女的态度可以说是厌恶。
芳踪内心明了,福了福身子,默然退下。
席面早已准备好,卫云骁、刘景昼走进来。
看见相貌堂堂的两个晚辈,刘观音郁闷的面色舒展笑容,喜笑颜开道:
“昼儿,骁儿,快坐下,我已经准备好吃的了。”
堂内支一张食床,桌上食材丰富,虽是晨食,但招待远道归来的侄儿也不过分。
不到一会儿,卫云薇飘然而至,她换身鲜艳打扮,像朵明媚的芍药,亭亭玉立。
她看见刘景昼,莞尔一笑:“表兄,好久不见。”
刘景昼有礼拱手道:“表妹。”
看见旁边有一副空的碗筷,卫云骁疑惑问:“苏氏何在?”
刘观音忙着给二人斟酒,一边不耐烦道:“人病了,不来也好,省得把病传给你们。”
病了?卫云骁忆起那女子方才的跳脱,生龙活虎得很。
刘景昼在旁转圜:“既然新嫂嫂病了,那侄儿就不叨扰嫂嫂,待会儿,便让表兄转交贺礼。”
刘观音听得贺礼二字,忙不迭道:“你远道归家,何必破费?来吃块鹿肉。”
刘观音将一块鹿肉夹给刘景昼。
刘景昼客气道:“多谢姑姑。”
刘观音看着他憔悴清癯的面容,心疼道:“看你都瘦了,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未免凄凉,这样吧。”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朝门外喊:“彩云,彩月。”
两个身姿婀娜的侍女走进来,低着头,双手交叠在腹部,福了福身子。
二人异口同声道:“奴婢见过大夫人。”
卫云薇原本安静用餐,看见这两个侍女,骤然放下筷子,紧张地看向刘景昼。
一旁的刘观音越看侍女越满意:“昼儿,你挑一个回去暖房,这两个丫头姑姑悉心教导许久,原本是给你表兄启蒙,可惜他死活不要,也不知给谁守着。”
那两名侍女微微抬头,美目流转风情。
卫云薇脸色一白。
但刘景昼只是扫一眼就低头吃饭:“多谢姑姑的美意,我在守妻丧,戒酒色。”
卫云薇悄悄松了一口气。
刘观音一瞧,发现他果然没动那杯酒。
“那袁氏女都死了半年,你守半年差不多得了,你膝下无子,还是尽早开枝散叶延续香火为妙。”
刘景昼神色淡淡,“不急,侄儿打算守满一年再说。”
一个、两个油盐不进,刘观音气闷,没再继续劝,只一味地招呼他多吃点。
*
叶玉也在用早食,两个肉包子,一盘腌菜,还有一碗白粥。
她张嘴几口就席卷一空,只见灵芝咳了咳,叫她注意仪态。
叶玉这才想起自己郡守千金的身份,脸色一变,优雅地翘起兰花指,用帕子擦嘴。
以前当秀才夫人住在村里,无需装模作样,当县令夫人时身边无公婆,夫君花天酒地不着家,不必伪装。
如今在卫家日日都得端着世家千金的仪态,真是累人呐~
灵芝收拾餐盘离开,芳踪就回来了。
叶玉半躺在床榻,榻上有小几摆放点心。
卫家人不好,但点心极好。
她不停往嘴里送东西,看见芳踪进门,停下忙碌的小手。
曲起手肘撑着脑袋,眼珠子一转,遗憾道:“姑姑,我没去服侍婆母用餐,婆母不会怪我吧?”
芳踪回道:“奴婢跟大夫人还有老夫人交代了您的情况,老夫人吩咐三日内就不必出门请安了,好好歇息才是要紧事。”
叶玉蹙眉,唯唯诺诺道:“那……那客人不会怪我吧?”
芳踪想起那位公子,笑道:“表公子性子极好,不会怪你的。”
“那他会住下来吗?我病好了给他赔个礼。”
芳踪再言:“表公子擢升为廷尉,陛下赐了宅子,不住咱们府里。”
不住这里?那再好不过了。
叶玉垂眸,眼珠子转动,她不知道廷尉是多大的官,但刘景昼未来会留在长安。
甚至可能常来卫家,她还是得找个办法出门,尽早在外头假死,拖得越久,越容易东窗事发。
想到这里,叶玉问芳踪:“姑姑,我病好后可以出门吗?”
问到芳踪无法做主的事,她有些为难。
“这……得问老夫人才知道。”
叶玉有些发愁,老夫人瞧着威严古板,未必会同意她出门。
*
招待完刘景昼,刘观音携一双儿女送走他。
“昼儿,为何不在这儿多住几天?”
“姑姑,我一月前就差奴仆将陛下赐的宅子打扫干净,祖母还有父亲母亲正在赶来长安的路上,以后,您就可以常与他们见面叙旧了。”
刘观音一听,激动得眼眶浮现一抹泪花。
她多年没回娘家,刘家没落,老夫人并不喜爱她,反倒偏疼二房。
她怕惹婆母不快,从不敢归家探亲,如今侄辈出息了,官至九卿,娘家人从遥远的上党郡搬到长安,她也算在卫家横着走了。
她畅快地笑着:“昼儿,那你快些回去置办家当,若有不懂的地方,就来问姑姑。”
“好,姑姑、表兄、表妹,下次再会。”
“表弟慢走。”
“表兄慢走。”
刘景昼辞别众人,转身离去。
卫云骁原本打算去找苏氏女,却看见妹妹眼眸一直盯着刘景昼的背影。
依依不舍,含情脉脉。
卫云薇察觉到兄长的眼神,立马收回目光,不知所措。
*
刘景昼回到御赐的宅子,还未正式上任,门楣早已挂上写着“廷尉府”三个大字的匾额,
侍从奴仆们恭候在大门。
他吩咐人将牛车上的东西搬回属于自己的院子,怀中抱着一个小箱子,十分珍爱。
侍从将其余物品摆好。
刘景昼独自打开小箱子,里面是一个画卷,还有些许零碎的女子钗环手帕。
他面露哀伤,骨节分明的手指细细抚摸物件。
随后拿起画卷打开,挂在墙上。
画中女子长着鹅蛋脸、狐狸眼,琼鼻小巧挺拔。仪态温婉端庄,执一把团扇垂眸浅笑,笑靥如花。
画卷落款:吾妻袁柔。
加盖一枚私印。
刘景昼凝望着画中的女子,心口莫名抽痛,病容苍白几分。
一股酸涩酥麻的钝痛流经四肢百骸,又汇聚在一起,冲出胸腔,涌上嗓子与鼻尖。
他涌起强烈的倾诉欲。
想对着画像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
叶玉一行人急匆匆躲入山林。
乡亲们拿着干粮分开躲藏,不能聚到一处,容易被羌兵一网打尽。
而他们这群年轻一点的村民,则负责引开羌人,让他们远离深山里的妇孺。
他们早已做好准备,视死如归。
*
清晨,天色复明。
细碎的云浪布满天空,晶莹露水挂在叶尖,压弯了枝腰。
屋檐下细细密密的蛛丝网挂着几只蛾子,一只蜘蛛正攀爬过去收割自己的猎物。
高溪山睡在一间较为宽敞的茅屋,他醒后穿戴整齐,支起双腿,唤来一名女子。
此时,女子低眉顺眼帮他擦拭靴子上的灰尘与血迹,双手微微抖着。
心腹入内半跪在地:“将军,已经点好兵了。”
高溪山收回双腿,站起来,吓得那女子趴伏在地。
他轻笑一声:“留下五十人看着粮草与女人,其余人跟我一起出发。”
“是!”
“哦,别忘了带上我的好狗。”
心腹知道他说的是那个村子里的货郎,再次恭敬道:“属下已安排好。”
高溪山大步迈出去,羌兵们早已精神抖擞地坐在马背上,整装待发。
他低低地“啧”了一声。
若不是酒后与高照那小子打赌,一时兴起夸下海口只需二百人就能拿下长治。
他还真不会带这么少的人。
高溪山抬头望天,剑光一般的余晖刺破青色苍穹,漫漫飞卷的白云时紧时疏。
“出发!”
心腹在前方引路,那名薛家村的货郎脖子套着一根绳子,被当作猎犬牵着,脚步紧紧跟随马儿。
若是落下一步,打着活结的绳子一紧,则会勒紧脖颈,叫他难以呼吸。
货郎生怕被拖行勒死,只好小跑着跟上马儿。
他讨好道:“官爷,薛家村最近的是李家村,那里的姑娘最漂亮。”
闻言,不止是那名心腹,后面紧随着的羌兵眼眸也亮起来。
高溪山却是不屑一顾,腌臜贫寒之地,能出什么好样貌?
他在北齐从不缺投怀送抱的女子,不过是一群庸俗粉黛。
一群人突袭李家村,此地寂静无声,连犬吠也无,只怕村民们还在睡梦中。
想到这里,一身邪气的高溪山觉得更刺激了。
高溪山似笑非笑道:“去给他们一个惊喜。”
羌兵策马冲入李家村,踢飞院子里的篱笆、撞开门窗,翻箱倒柜。
忙活一个时辰,却空无一人。
心腹前来禀报:“将军,李家村的人全都逃了。”
高溪山脸色阴沉,衬得那张白面愈发森然,狭长的眼眸扫一眼旁边学狗蹲坐的货郎。
他连忙爬过来,求道:“官爷,与小人无关啊,肯定是那些薛家村的人通风报信!”
高溪山一觉踢开他,站起来。
“可找到什么好东西?”
心腹道:“属下在翻新泥土、柴堆,草堆里找到了一些粮食。”
高溪山的怒气消了不少,也算是略有收获了。
他扯了扯绳子,把货郎拉过来。
“带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哪怕找不到人,搜到些许粮草也可。
货郎连忙带着他们去其余村庄,无一例外,扑了个空。
村子里没人,只能找到一些吃食和值钱的东西。
他们此时身处叶家村,高溪山心情不快,拉着货郎到跟前,绕着他转圈。
像一条扑空鸟巢的蛇,因突袭失败而急眼,阴恻恻地吐出一句话。
“可知道他们平时都躲在哪里?”
长治围绕高山密林,藏人很简单。
这群狡猾的村民能躲进去个几月,可他带来的粮草可养不起兵卒们几个月。
“官……官爷,小人知道一个地方。”
高溪山勾起殷红的薄唇,眼眸弯弯,笑得像慈爱的严父。
“真棒。”
如履薄冰的货郎立即带着他们进山里。
山地崎岖,骑不了马,羌兵执长刀步行入内,草盛、树壮、野花芬芳,鸟雀啾啁。
他们走了许久,天色已至午后。
云层渐厚,遮天蔽日。
走了许久都找不到人,心腹兵卒在高溪山的示意下,对货郎拳打脚踢。
“你小子敢耍我们!”
“官爷饶命,小人没有!”
货郎倒在地上,不停地哀嚎求饶。
心腹拔刀,想了结这个不老实的男人。
货郎惊惧惶然,爬了几步,在草地里寻到一块馒头渣。
“官爷,等等!”
拔刀的心腹停下动作,看着货郎举起来的馒头渣,接过来递给高溪山。
“将军,有线索了。”
高溪山乜了一眼那块馒头渣,上面爬满蚂蚁。
那群村民逃难还不忘带吃的,只要顺着掉落的碎屑与聚集起来的蚁群,他们就能找到人。
他打定主意,下令道:“全都给我睁大眼看地上的痕迹,给我找!找到了,老子重重有赏!”
羌兵散开搜寻,顺着草地里掉落的蛛丝马迹,他们循着一个方位走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他们远远瞧见一群人聚在一起歇息。
其中一个布衣女子正拿出馒头分给他们。
女子穿着不合身的素白衣衫,两袖宽大,因逃跑来不及束发,如瀑青丝垂在脑后。
妇道人家,逃跑不忘爱美,有一男子把一朵纯白的野花插在她鬓边。
女子娇羞浅笑,在原地转个圈,问男子:“好看吗?”
男子羞赧点头。
高溪山怔愣片刻,女子美如山间精灵,她肌肤白皙,一张红润精致的面庞长着一双狐狸眼。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脑子里霎时想到“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女子芙蓉如面柳如眉,冰肌玉骨。
他的心口慢了一拍。
她像他狂奔千里,攀上高原雪山窥见的雪莲;又如他紧追不舍,狩猎不得的白狐;更像是高坛之上,仰天俯地的神女。
自古红颜多祸水,若是能将她送入北齐王宫,魅惑君王,那他也不是不能问鼎那个位置。
想不到这山林野地,也能长出如此国色天香。
叶玉与众人奔逃一夜,在此午憩,没成想,那群羌人竟然追来这么快。
她转身看见那高大的男子露出幽幽的笑意,眉眼俱是势在必得的神采飞扬。
看见叶玉煞白的脸色,她如一只受惊的鹌鹑缩在身侧男子后方。
高溪山勾起唇角,嘴边荡漾一抹邪笑。
傲然与悲悯在狭长的眼眸交替流转,似在为自己的胜利而快慰,也在为这群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悲戚。
他拉长语气,悲怜道:
“找到你们了~”
王闻之与卫云骁畅聊几句,雅兴上来,便借他古琴弹曲子。
以曲会友,是时下文人的喜好。
一首《阳春》从修长的指尖拨弄出来,优雅空灵的乐声在清辉院回荡。
此曲与当下初春回暖的时节正相合。
从乐声中仿佛能看见初春冰雪消融、溪流奔涌,挑捻渐急,恍若山花纷纷扬扬,随风飘落。
早起的下人们听着乐声,动作轻了些,此等高雅之曲唯有宴会才能听到。
王闻之弹完后,邀请卫云骁奏一首《白雪》。
今日兴致极好,卫云骁不愿拒绝他。
他拿出一根萧吹奏,凌冽的冬雪之气与萧的肃然声很贴合。
萧管低吟,如风穿雪谷,寒气凝刃,幽邃苍凉,又如碎玉飞溅、枯枝负雪,含着不堪重负的细微崩裂。
余韵从萧孔逸散,一曲毕。
王闻之拍掌叫好。
“想不到卫兄乐理如此好!”
卫云骁拱手,笑道:“不及闻之一二。”
卫云骁兴致高昂,毕竟他装伤快两月,鲜少见外人,闲暇烦闷之余只能逗苏氏。
王闻之今日告假无事,他开口留他下来用午膳。
王闻之不推拒,受宠若惊道:“那就多谢卫兄款待了。”
卫云骁正想说点什么,隔壁传来一阵嘈杂声。
匆忙的脚步声来到正堂外,“二公子,不好了!”
听声音这是苏氏身边的芳踪。
卫云骁蹙眉,她是祖母身边出来的,一向稳重,究竟发生什么事,如此喧哗,惊扰客人。
转头看见王闻之不紧不慢地斟一杯茶慢饮,没有不满,卫云骁吩咐石砚放她进来。
芳踪一进来就跪在地上,惊慌失色道:“二公子,少夫人不见了!”
“什么!”卫云骁怒目圆睁,立马站起来。
第一个念头便是那苏氏一直在欺骗他,妄想逃出去将内情通禀怀王。
晨时,他稍加安抚,以为她心在卫家,没成想这女子依旧不安分,还想背叛他!
心头涌上怒火,愤恨不已,断定此女难留!
他捏紧手心,沉声问:“何时不见的?”
芳踪吞吞吐吐,“少夫人说她乏了,要睡一会,叫奴婢莫要打扰,奴婢寻思着少夫人这个时辰该起了,一进去发现屋中根本无人,地上……地上还有一滩血。”
听到一滩血时。
王闻之捏着杯子的手一紧,眉梢压低,神色变冷。
卫云骁绷着一张脸,血?
难道苏氏不是自己逃的?
内心怀着疑窦,卫云骁大步走到隔壁屋子。
这是一间耳房,狭小逼仄,潮湿幽暗,极其简朴。
卫云骁、王闻之入内后,屋子立马变得拥挤,难以站进来其余人。
卫云骁从未进来,不知这里如此简陋,可苏氏一直住在这里毫无怨言。
双目飞快睃巡一遍,小小的床塌了一半,门口旁边的窗户紧闭,梳妆桌凌乱不堪,桌角有一抹血迹。
王闻之赠她的胰子掉在地上,沾满灰尘,旁边便是一摊艳红的血。
他默不作声,伸出手沾一点,血迹温热,尚未干涸,人应当还没走远。
卫云骁打开柜子,发现她最为珍视的旧衣、玉佛、碎银还有一本棍法都没带走。
床边的窗牖打开,窗框有凌乱的脚印,鞋底大小与花纹不一。
那就说明苏氏不是自己离开,而是被劫走的,现下生死不明。
卫云骁“轰”地蓦然怔愣片刻,一股森冷的气息浮上脑仁。
他惶然地大声叫唤:“石砚!”
屋里拥挤,其余人在屋外等候吩咐。
石砚半跪在地,回应道:“属下在。”
“带人搜,就说我遇刺了,叫上京兆尹一起搜!把人给我找回来!”
王闻之淡淡看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流光,捻干手上的血迹。
“卫兄,此举不妥。”
“夫人的安危为重,未免打草惊蛇,应当私下搜寻,动用官府兵力易遭非议,对她清名不好。”
卫云骁阴着一张脸,凌冽的寒霜遍布眉目。
“闻之,我等不得,今日必要把她寻回来。”
其中缘由王闻之明白,他点点头,不再阻拦。
“我去求宁王借一支府兵帮忙,你待在家中不要出去,指不定对方是要用此法引你现身。”
这个可能性卫云骁也想过,虽说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可……一想到那娇憨可爱的女子,她空有美貌,手无缚鸡之力,面对凶恶狠辣的歹徒,难免吃亏……
甚至……
再多的情况他不愿意再多想,只想尽快把她寻回。
“不行,我也要去寻芸儿。”
*
叶玉昏倒的时候磕到桌角,血流不止,她是故意的。
因为疼痛能令她清醒几分。
她被带走时,身子虚软,意识却清醒着,隔壁的主屋还在奏乐。
王闻之心机深沉,乐声掩盖了两名蒙面歹徒的动作声响,无人发现隔壁的异动。
他们破了床头旁的窗子,将她从后院劫走,迷迷糊糊间,悠扬的乐曲充斥耳畔。
死闷葫芦就知道弹弹弹!
叶玉内心暗骂,她都被人抓走了还在玩乐。
她攒着一口气想呼救,转而一想,还是算了。
二人带着叶玉来到一座偏僻弃屋,他们没有出长安城。
此处长满杂草,房梁坍塌。
叶玉被放在地上,双眸紧闭,感知到身下冰凉潮湿的地面,眼皮下的眼珠子动了动,挑开一条眼缝。
十义与九义把人抢出来,与公子约定在此处汇合。
只等公子与阿虎赶马车过来接应,他们就能回王宅了。
没人会料到,抢走卫少夫人的会是他的交心好友。
想到这里,二人面色有异,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叹息一声。
他家公子表面看着温润儒雅,一表人才,没想到会觊觎人妻,真是……
不过,他是主子,哪怕做错了事,也轮不到他们置喙,况且,这位夫人貌美如花,他家公子眼光还挺好……
看着昏迷不醒的柔弱妇人,二人转过身,警戒地瞭望四周,生怕被人发现。
没人看见叶玉手指动了动,她抓住时机,两眼一睁,飞快站起来。
她大喝一声!两手抓起石砖狠狠一拍!
二人顿时头晕目眩,跪倒在地。
叶玉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力气,这些天和卫云骁学武艺可不是白学的。
叶玉抛开砖头,拍拍手上灰尘,垂眸看着捂脑袋打滚的二人,轻笑一声。
“多谢你们助我脱离卫家。”
“我等奉中郎将之命,前来接亲!”
为首的小将板着脸,面露倨傲,丝毫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神色还带着一丝轻蔑。
叶玉慌了起来,这架势……对方不是好惹的。
在乱哄哄的嘈杂声中,她被强扯着塞入马车,扇蔽没来得及拿,真容被兵卒们瞧个遍。
那小将拍了一把看呆的兵卒后脑勺,“眼珠子收起来!这不是你能看的,走!”
众人像一群兵痞一样欢呼起来,小将一抽鞭子,赶着马车就走。
马车很简朴,彩绘、帷幔等应有的世家规制都没有。
这一手打得猝不及防,乐人与仪仗侍从还没吃午食,他们慌里慌张地从驿馆跑出来,徒步追上前方的马车。
在灵芝的主导下,稀稀拉拉的乐曲慢慢融合到一起,队伍逐渐成队形,跟随在马车后面。
灵画拿着孔雀扇蔽追上来,慌乱爬上马车,交给叶玉。
灵月在整理叶玉被扯乱的发髻。
一侧的灵芝庆幸,还好苏芸小姐没真嫁过来,否则此等羞辱,只怕早就跳车逃跑,授人以柄了。
这卫家就是故意的!
灵芝瞥了一眼叶玉,还算沉得住气,一声不吭,暗叹这一万两花得值,不愧是专业的。
一旁的叶玉不是不怕,而是怕极了。
艳红的裙摆下双腿不停抖着,怎么都压不下来。
地面分明平坦,但轮子犹如滚在石块上,颠簸摇晃,令她晕眩。
不过,按照昨晚的吩咐,不是黄昏才来接亲吗?
叶玉有些疑惑,也把这个问题说出来。
灵芝听了沉着脸,苦闷之气从鼻腔溢出轻哼。
“也不知这卫家打的什么主意?简直目中无人!”
她轻声嘀咕,还是被赶马的小将听到了。
“苏小姐,卫家祖训,新妇入门得先去祖坟祭拜,先人过完眼,才能进卫家门。”
昨日来传话的人并未说这个。
这卫家办事简直不牢靠,灵芝还想争辩几句,被按住肩膀。
叶玉向她投去一个“莫要冲动”的目光。
何必多说,这小将不过是替人办事而已。
卫家对苏芸小姐是何等态度,小将就是何态度,只怕进了卫家之后,她受的磋磨还会更多。
叶玉怅惘,一万两不好赚啊~
郡守千金都要受这种气,进了门,卫家人怕不是更加嚣张?
她一个升斗小民,哪里进得了名门世家的虎狼窝,不若随机应变,看看这路上有无机会,她直接假死算了。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卫家祖坟到了。
这是一片连绵起伏的青山,卫家祖坟占了一个山头。
需要从底下徒步爬上去,祭拜之后才能下来。
叶玉抬头遥望长长的石阶,不就是几步路吗?她走就是!
她抬手示意灵芝扶着她,却被那小将拦住。
“为免惊扰先人安宁,苏小姐,你只能自己上去。”
叶玉不多话,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爬上去。
这石阶跟云梯一般,好似爬上去就直接登天了。
又长又高,裙摆拖在石阶上,丝滑的缎面很快就抽丝。
可惜了,多好的料子,她还准备婚后收起来拿去当了,怎么也值个几百两。
午后日头愈发烈,叶玉身上冒汗,整齐的发髻也被风吹乱,几缕碎发贴在额头。
饶是体力如她这般好,走到一半就气喘吁吁,两条腿软似面条。
头冠也压得她脖子酸痛。
这卫家真会折磨人!
叶玉干脆不走了,坐在地上,拉起曲裾,露出底下的白色中裤,孔雀扇蔽摇晃扇风,内心盘算着哪个位置更好死遁。
“苏氏,走快些!”
叶玉闻声抬头,看见上方站着两位婆子,一胖一瘦。
瘦一点的妇人似竹竿,方长脸,肌肤有些黄,她最先开口,语调尖细,带着些许轻视意味。
“这就是苏氏女?半途而废,心性不佳,难登大雅之堂。”
旁边的胖妇人似冬瓜圆润,腮帮子不停咀嚼嘴里的瓜子,暂时张不开嘴,只能点头附和那个瘦妇人。
叶玉蹙眉,可以说她,但不能诋毁给她酬金的主顾。
她咬牙站起来,风风火火跑上去,而后喘着粗气扶腰。
“我……来了。”
瘦一点的婆子轻哼一声,转身去烧香。
叶玉抻着袖子擦汗,发现妆面脱落,染白了一片袖子。
叶玉:“……”
婆子把香交给她,敷衍道:“给祖宗们上香,再叩十个响头,便算是过关了。”
面前是个巨大的石碑,记满卫家先辈功绩,石碑后是堆起来的坟土。
叶玉咬紧牙关,一一照做。
这里没备蒲团,她硬生生跪在石子上磕头,磕完头就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一转头,两个婆子早就有说有笑地下石阶了。
叶玉咬牙提起裙摆跟着下去。
她有气无力地爬上马车,精心打理的服饰、发髻与金冠早就乱得不成形,又热又累又饿,妆面花成女鬼模样。
惹得那两个婆子与小将捂嘴窃笑。
叶玉紧紧握拳,以袖掩面,翻了个白眼。
*
队伍启程,转道回长安城。
马车晃悠悠地,灵芝经验多,将发髻上插的发梳解下来为叶玉重新梳头。
叶玉现在是苏氏女,代表的是苏氏的脸面,待会儿拜堂不可丢了面子。
她静静坐着,任由灵芝梳头,梳齐全一回,马车一抖,发髻又乱了。
灵芝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灵画捧着金冠候在一旁。
灵月用帕子沾了瓷壶清水为她净面,露出本身的细腻肌肤。
只重新画眉描唇,竟比上全妆还惊艳。
待到达宾客喧哗的卫家,左等右等,也不见新郎迎人,气氛愈发冷凝,有闲言碎语传出来。
一高大男子这才走出来,着玄色曲裾深衣,勾勒繁复金丝,头戴进贤冠,腰配红绸。
他伸出手握住叶玉,指腹粗糙,力气极大,好似要把她手捏烂了。
这是多大的仇怨?
有孔雀扇蔽挡着,叶玉斜着眼只能瞥见对方侧脸,这就是卫云骁?
男子鼻梁高挺,面如冠玉,锋利的下颌线汇聚到一起勾勒下巴,薄唇紧抿,长得还行,就是有点凶。
在宾客的欢呼声中,二人拜完堂。
正要准备回新房,余光中,叶玉好似看到一抹惹眼的亮光,有人执匕首要从后捅卫云骁。
叶玉轻呼:“小心!”
卫云骁好似脑后长了眼睛,一个旋身就将人踢倒,宾客受惊尖叫。
“刺客!有刺客!”
与此同时,一群小厮打扮的刺客冒出来,从席案底下抽出大刀。
叶玉惊得连连后退。
卫云骁不知从哪儿拿来一把刀与之搏斗,一股温热的血喷溅在叶玉脸上。
叶玉倒抽一口冷气,脑子一转,尖叫一声,吓晕了。
“不好了,少夫人晕倒了。”
喜宴变刺杀宴,乱成一锅粥。
侍女们赶紧抬着叶玉回到后院婚房,无人看见,她的右眼眯开一条缝隙。
嘿嘿!
羌兵?
每年寒冬过后,北齐羌人耗光粮草,便会南下劫掠。
长治无官府管辖,更无兵卒守卫,是羌兵常来光顾的地方。
全靠乡亲们自发抵御羌兵,但效果甚微,保得一条小命已是幸运。
饥饿的羌人会抢走他们的粮食与鸡鸭,毁坏农田,甚至放火烧山,屠戮村子。
叶玉掉转马头,等那几人跑过来。
乌溜溜的眼珠子打量三名男子的衣着,他们衣衫褴褛,受了不少伤,脚踩草鞋,露出来的肌肤黢黑,泛黄的指甲混着泥土,确认是庄稼人。
她放心招呼他们上马车,一抽鞭子,立即赶回村子。
带生人回村,不可草率,叶玉一边赶马,一边盘问。
“你们是哪个村子的人?”
有一男子情绪较为激动,余惊未定道:“俺们是薛家村的,那些羌兵抢了俺们的村子,还抢女人杀小孩。”
这里地广人稀,薛家村距叶玉所处的叶家村很远。
“你们村的护村人呢?”
由于每年羌人都会南下劫掠,长治的每个村子会聚集一批年轻力壮的护村人巡视周边,抵御外敌。
说到这里,三名男子露出愧疚的神色。
“俺们就是护村人,男女老少全跑光了,我们抵御不了羌人,好多人都死了,俺们只好弃村逃跑。”
叶玉蹙眉,薛家村是个两百人的村庄,护村人约莫有五十名。
每支来劫掠的羌兵不过才二十余人。
运气好一点,村民们齐心协力还能直接坑杀对方,屠马犒劳乡亲们。
叶玉觉得不对,连忙问:“对方来了几人?”
三名男子低头,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道:“好像二百来人,全是骑兵。”
叶玉内心一惊,二百来人?
难不成,北齐要彻底把长治纳入国土版图?
叶玉想起往事。
十年前。
打赢长治之战的冯英击退胡人与羌人。
那原本是个被百姓们称颂的大英雄,就连小小的叶玉都极其崇敬他。
可他打了胜仗却突然撤兵离开,就连驻守的衙门都拆了。
羌人再次打来,屠戮村庄,杀害百姓,意图占领此地。
而叶玉也被羌人一刀捅破肚子,若不是面前挡着一个安安,只怕她早已死于刀下。
安安帮她挡住一半的刀子,身亡了,叶玉被带走,活了下来。
那时候,乡民们奋力反抗,才击退羌兵。
但死伤惨烈,一万多的长治百姓只剩下两千多人。
他们去燕来县击鼓鸣冤。
不过,一群平民到百石的县令面前壮告千石的大将军,无疑是自找死路。
燕来县令把带头的人打了二十板,警告他们莫要闹事,直接搬家到别处居住即可。
长治已经被魏军放弃了。
这里的土地葬着他们的祖祖辈辈,长治是他们的根,是他们的家,他们不会放弃长治。
有人惧怕羌人再来,连夜搬走,其余人誓死守卫故乡,活跃在长治的乡民如今只剩下一千余人。
那时候,魏军忙着攻打前朝旧军,面对外敌侵扰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幸羌兵不多,偶尔几十来人骚扰一次,掠夺完就走。
长治乡民负隅顽抗,将他们一次次击退。
到后来。
大魏王朝初立,叶玉原本以为会有人接管长治,久久不见兵卒来戍守,更不见官府衙门重建。
她与一群乡民来到威武郡的姑臧县,找郡守鸣冤,还是被打了二十大板。
“长治不属于大魏国土,想做魏民就搬到别处住吧,再来闹事,别怪本官不客气!”
威风凛凛的郡守如此说,他们只好认命。
可叶玉不懂,长治做错了什么?
没有长治之战前,这里是物产丰富,土地肥沃的林海粮仓。
战后长治遍地狼藉,十步之内一白骨,那呼啸的寒风填满亡魂的凄厉哀嚎。
长治成了战后废墟,无用之地就这么被抛弃了。
乡民们聚在一起自行重建故土,把尸骸收敛葬在凤鸣山。
安安也葬在那里。
过了几年,叶玉在刘景昼书房翻到一张图纸。
他是个随和的纨绔公子,性情开朗,看见她拿着大魏地图也不恼火,还笑嘻嘻地给她指点。
“柔儿可真识货,这世间最值钱的宝物都被你找到了。”
叶玉当时不懂那些弯弯曲曲的线还有分割的块状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刘景昼把她按在桌案前指着说。
“你看不懂很正常,这里是长安城,是陛下与你家居住的位置。”
他手指偏移,指了另一个地方。
“这里是灵武郡,旁边就是清丰县,是咱们所在的位置,你夫君我就是清丰县令。”
叶玉当时觉得这纸真好,记着大魏所有的地方。
“要是有这张纸,那我以后出门是不是就不会迷路了?”
刘景昼却是捂住她的嘴,“嘘”了一声。
“这是大魏地图,不可泄露,拿在外面招摇可是要杀头的。”
叶玉脸色一白,如此严重?
余光撇到长治两个字,她眨眨眼,长治就在威武郡辖内。
可……长治不是被大魏放弃了吗?
她心中起疑,旁敲侧击问:
“我家中有一个来自长治的奴仆,她说长治并不在大魏国土中,夫君,这里怎么写着长治啊?”
刘景昼用折扇敲了一下她的脑瓜子。
“笨蛋,你被骗了,长治就是大魏的,每年那片地方还会缴纳大量赋税上来,从不缺漏。”
叶玉觉得不对,朝廷从未向他们征收赋税,以长治的状态,也交不起赋税。
“夫君,长治那边,最厉害的官是谁啊?”
刘景昼想了想,“自然是属地的郡守,不过,那边有平西大将军冯英,他率兵驻守西北,郡守官职没他大。”
当时,叶玉顿时明了。
不是大魏放弃长治,而是冯英放弃了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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